“殿下?”楚錦瑤見秦沂摩挲著她的手指, 許久不說話,忍不住輕輕喚了一聲。
秦沂回神:“沒事。你的手指怎麼總是冰涼的,是不是他們地龍燒的不夠熱?”
“不是, 我冬日總是這樣。”楚錦瑤抽回手,在自己臉上感受了一下, 確實有微微的涼意。楚錦瑤說:“我似乎體寒, 每到冬日手腳都是涼的。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到了夏日, 我就比彆人要舒服了。”
秦沂聽後失笑:“好,你倒會給宮裡省冰錢。你不是收拾了書房麼,走吧,我今日帶了幾封折子回來,真好借你的地。”
這種時候提起前殿的書房就太不解風情了, 楚錦瑤默默笑著, 讓人給秦沂添座。等兩人坐下隻後,楚錦瑤看著小林子攤到桌案上的折子,被嚇了一跳:“殿下, 這樣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那群老狐狸精得很,天這麼冷,他們比誰都想趕緊回家。反正也要放年假了, 文華閣偶爾缺幾天, 根本沒人在意。”
楚錦瑤聽著也感歎:“從前覺得出入皇城這些官老爺太厲害了, 國家大事都從他們手中過, 現在看來, 誰的生活都不容易啊。”
“就你還關心彆人。對了,我昨日給你講的東西,你看到哪兒了?”
楚錦瑤聽到這個頓時頭疼。楚錦瑤她不久前被寶慶幾個人嚇住,白做了許多無用功,死記硬背塞了許多自己完全不懂的艱澀條文。她被秦沂點穿後,之後幾天越想越生氣,實在不甘心做冤大頭,於是硬是纏著秦沂給她講。她已經硬著頭皮背下許多,若是就此放棄,那還真是被人溜了一路,不如將錯就錯,把這些沒消化的東西琢磨透,好歹能騙自己是為了學習。
楚錦瑤今天一大早去給皇後請安,請安之後又收服洪嬤嬤,實在沒時間複習昨日秦沂所講的公治長。現在秦沂問起,她心虛地眨了眨眼睛,不敢說話,就用這樣可憐的眼神一直盯著秦沂。
秦沂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操心彆人的功課,這個人還是自己的妻子。現在自己唯一的學生用眼神撒嬌,妄圖徇私舞弊,秦沂為人師為人夫的尊嚴馬上鬆動了:“正好我要看折子,你先趁這段時間溫習吧。”
“嗯。”楚錦瑤趕緊補了一句,“殿下你真好。”
楚錦瑤見自己順利過關,趕緊翻開書複習。她一邊回想秦沂昨日是怎麼講的,一邊把書文墨義全部謄抄一遍。
秦沂坐在楚錦瑤對麵,終於翻開從前朝帶回來的公務,慢慢批複。
兩人雖然都沒有說話,但是屋子裡的氣氛格外溫馨。秦沂翻開折子時總是先思索一會,等拿定主意後,就下筆如飛,快速地在折子上寫批複,字跡飛揚又俊秀,毫不拖泥帶水。
秦沂連著寫了七八封折子,漸漸有些厭倦。他站起身,繞到另一邊去看楚錦瑤。
相比之下,楚錦瑤的態度就端正許多。她每一筆都寫得用心,即使過了這麼久,她的手腕和精神都有些受不住,但是還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她就不肯停手。
秦沂看了一會,很是欣賞楚錦瑤的韌勁,如果這是自己的某個屬下,他一定非常開心。但是楚錦瑤不是,秦沂非但不開心,反而還有些心疼。
“寫了這麼久,累不累?”
“有些。”楚錦瑤深吸一口氣,說,“再等一等,我寫完這頁就好了。”
秦沂看了片刻,忍不住俯身,右手繞過楚錦瑤的肩膀,輕輕握住她的手,帶著她在紙上運筆。
“你打鉤的時候太刻意了,要這樣。”
陽光靜靜打在兩人身上,空氣裡仿佛漂浮著金色的粉塵。他們倆一個淩厲清雋,一個錦繡富貴,本來是完全相反的兩種長相風格,然而現在側臉交疊在一起,竟然意外的契合。
小林子守在書房門口,雖然他並沒有刻意往裡瞅,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把屋裡的情形看了個遍。小林子親眼看見自家太子爺給太子妃講墨義,之後還親自帶著太子妃寫字,那耐心,當年的太傅看了絕對能哭出聲來。怎麼說呢,反正小林子是沒眼看。
小林子壓低了聲音,悄悄和身邊另一個近侍說話:“你有沒有覺得,自從大婚後,太子爺笑的時候多了許多。”
顯然另一個近侍也深有同感,早兩年太子爺是什麼人啊,他的威名紫禁城裡無人不知。出身尊貴,得天獨厚,又是後宮前朝集體捧在手心的人,秦沂簡直是與生俱來的跋扈倨傲。京城裡囂張、混不吝的公子哥不在少數,可是隻要一聽太子爺這三個字,人人都要退讓三分。誰能想到兩三年以後,太子爺也有耐心細致,教人寫字的一天呢。
小林子雖然嘴上裡嘖嘖嘖,但是內心裡卻由衷替太子高興。他來太子身邊的年限淺,等他見到東宮的時候,秦沂已經被封為太子,並且養成了冷淡不耐煩的性子。這些年風風雨雨走下來,不是沒有艱難危險、命懸一線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女人向太子示好,想攀上東宮這條大船,可是秦沂一直是不冷不淡的模樣。文孝皇後的早逝,父親和姨母的雙重背叛,帶給秦沂的傷害太深了。這種影響直到秦沂長大,按理他已經足夠強大,可是卻依然無法擺脫。
所以小林子看到如今的場麵真的很高興,聽湯信義說,自文孝皇後走後,太子就少有和什麼人好好說過話了。閣老和太傅熱切關注秦沂的學業,生怕他長歪,可是哪裡會和秦沂說冷說熱,關心年幼太子的心理狀況?相反,一個理智、冷淡、不留情麵的繼承人,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
小林子也覺得太子爺是個厲害的儲君,以後也會是一個合格的君王,可是他作為太子身邊的跟班近侍,立場和外麵的臣子又不一樣。如今太子妃來了,能和太子說說與朝政無關的“閒話”,關心太子冷暖,小林子覺得這很好。
屋外的雪尚未消融,空氣中都帶著生硬的冷意,而隔著一道紗窗的宮殿裡,金猊獸嫋嫋吐出清香,五扇的宮屏富貴典雅,和外麵的寒冬宛如兩個世界。秦沂握著楚錦瑤的手,帶著她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字,楚錦瑤的心突然就安定下來。
我有嘉賓,鼓瑟吹笙,琴瑟在側,莫不靜好。從前覺得抽象的詩,突然就形象起來。
書房裡,楚錦瑤在秦沂的“幫助”下寫完了一頁大字,非常愉快地結束了今日的課業。她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好,然後撐著下巴看秦沂乾正事,一邊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秦沂說話。
楚錦瑤東拉西扯地說了半天,突然想起來那個疑似懷孕的妃子還沒和秦沂說。楚錦瑤趴在桌子上,悄悄拉秦沂的衣袖。
“殿下,我有一件要緊事和你說。”
秦沂聽了隻是輕輕一笑,顯然並沒有把這所謂的“要緊事”當真。從前他處理朝務都是極其嚴肅的事情,無論是內侍還是謀臣,看到他在寫東西都不敢打擾,可是今日多了一個楚錦瑤,時不時就來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奇怪的是,這種感覺還不算壞。
至於楚錦瑤所說的要緊事,秦沂是不太在意的。他抱著哄楚錦瑤的心思,配合地問:“是什麼?”
楚錦瑤越發壓低了聲音,四處看周圍確實無其他人後,才低低地說:“惠妃身邊有一個宮女,雖受了聖恩但是卻沒有冊封。我懷疑,她可能懷孕了。”
秦沂的筆尖不由一頓,抬頭看向楚錦瑤。
楚錦瑤接觸到秦沂的目光,知道此事嚴肅,臉色也鄭重起來:“我給皇後輿饋之日,出門時不小心掃的那個宮女,她反應特彆大,而且下意識地護住小腹。我這幾日讓宮女仔細注意過,發現她的行跡確實可疑,她幾乎是刻意地避開了所有人的接觸,神情也非常惶恐不安。我剛剛來,宮裡人都認識我的陪嫁丫鬟,我不敢過多接觸她,就隻能試探到這裡。”
秦沂已經放下了筆,微垂眼思索起此事。楚錦瑤不打攪,靜靜地等著。
如果那個宮女真懷了龍種,這應當是大喜事,為何會戰戰兢兢不可終日呢?而且,看她那處處躲避,不敢讓旁人知道的表現,愈發可以斷定這其中有鬼。
自從小齊後入宮後,宮裡的女子除了小齊後自己,其他人再難懷孕,即便懷孕也很難平安生下。那個宮女惶恐的表現,可能正出於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