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葷肉大菜早已備在蒸屜那, 盧娘子見何棲來,擔心問道:“他們不是尋常人家,雞鴨魚肉怕都吃得起膩, 許是簡薄了? ”
何棲渾不在意, 另勾了湯汁澆在蒸肉上, 道:“駝峰、猩唇天下奇珍,我倒想尋來待客,隻是見都沒見過,可上哪找去?”
盧娘子聽她又說起了俏皮話, 笑著搖頭,又歎:“我聽你盧叔道,那些富戶吃得精細,鯉魚隻吃那臉頰肉,老鱉也隻吃個裙邊, 蟹隻掏了蟹黃, 剩的整件自個不做菜, 隻與下人仆役們吃。尋常人家, 手上拮據的,一年都不一定幾回葷腥到肚, 他們卻憑得浪費 。”
何棲微瞪了眼,複又笑:“盧姨, 這是盧叔拿話與你逗趣吧?哪家富戶待仆役這般好?”
盧娘子道:“管甚真假, 左右他們口舌不與我們相同, 怕要挑嘴。”
“凡事不過量力而為, 何必爭那臉麵?客隨主便。”何棲與盧娘子商量道,“盧姨你看:再添一個銀絲羹可合適 ?”
心頭也有一絲發愁,時漸近午,總不好還讓客人就著下酒小菜光吃酒不開席的?偏又不知季明府何時來,他算貴客,莫非給他吃殘宴?一念過後,索性撇開:他神出鬼沒,又另有打算,少不得要嚇牛二郎夫婦一個措手不及 ,倒哪裡能計算著他的行蹤。
盧娘子手腳利落,又有泡發的香菇,與火腿一並切了細絲,與銀魚入鍋,勾芡滑了雞子。
何棲見再不差什麼,拿了托盤與盧娘子一塊移菜上桌,又笑道:“便飯簡餐的,牛家哥哥與嫂嫂勉為裹腹。”
牛二郎和牛二娘子來又不是為著一口吃食,哪會在意。
“弟妹這樣的人物,再說這樣自謙的話,可就討人嫌了。”牛二娘子笑,斟了一杯遞與何棲,“與嫂嫂見外,可要罰一杯!”
何棲接了,也不推脫,笑著飲了。沈拓擔心她吃醉,等她滿飲一杯後,拿了她的酒杯,對牛束仁夫婦道:“哥哥嫂嫂莫見怪,她不善飲,我一並與她吃了。”
牛二娘子見他維護,眸光微斂,道:“再沒想到大郎卻是個惜花人。”
何棲微怔,忽得記起初時千桃寺之行的那枝桃花來,那個胖和尚言道:惜花人因憐花折花。那日的甜,今日倒釀成酒,令人陶然。
沈拓卻沒這般細膩心思,笑道:“實是娘子日常不怎麼吃酒。”
牛束仁長歎一氣,自飲了一杯,佯怒道:“我識得大郎也有這麼多的時日,若說大郎英雄好漢,豪爽義氣,我再無二話的,偏娘子卻要誇他是惜花人,這我便不服。”他問牛二娘子道,“大郎這樣的是惜花之人,那我是什麼人?”
牛二娘子挾了一筷子香油乾絲,沒好氣道:“你是摧花人。”
牛束仁被狠狠一噎,道:“我大度,不與你這個婦人計較。”轉而反客為主執起酒壺,右手拇指在壺柄上慢碾了幾下,與沈拓滿斟了一杯酒,“大郎,我知你是義氣之人,我也不與你耍那些惹人厭的花腔,哥哥今日有事請你相幫。”
沈拓捏著酒杯,慢聲問道:“不知哥哥所為何事?沈拓所長不過幾下拳腳功夫,所識也不過幾個浪客遊俠,所行不過差役賤事。實不知能為哥哥分解什麼愁事?”
牛束仁笑道:“大郎過謙,哥哥說句托大的,黃白二物,大郎確比不過我,可大郎結交之人卻是三教九流俱全。大郎在明府手下做事,又得他器重點了巡街都頭。縱無十分的臉麵,也比我們欲結交不得其門而入的商賈強上幾分。”
沈拓把酒杯輕置在桌案上,笑:“哥哥你又不是不知,明府上任時,不知拒了多少酒客宴請,遣回了多少嬌娘美婢?你們一方豪強各家族老,尚且被拒。我沈拓豈有這麼大的臉麵。 ”
牛束仁在心裡暗罵:聽你說得你家明府倒是清廉正直之人,卻不知是個奸猾之徒。
他們這些富戶為了賣季蔚琇的好,幾番試水,見他尚未婚配,金奴銀婢送去伺侯,卻被大張旗鼓送了回來;暗地裡又送金銀珠寶,這回倒是收了,偏又鑼鼓喧天誇讚他們出資修繕府衙、橋、路。族老害怕再送下去,他要是修將起城牆來如何是好?身家再豐也擋不住他將桃溪翻個新。
讀書做官的,自有學得滿腹錦繡,心係萬民的;亦有雁過拔毛撈個腰滿腸肥的;正人君子者有之,奸險小人者有之,有大肚容人的,亦有緇銖必較的;貪利者一世算計,清名者兩袖清風。
然季蔚琇不與彆個相似,自小住著黃金屋,食著金玉粒,出入車馬相簇,嬌娘恨不能枕席自薦。五經窗前苦讀,得了功名,任了桃溪知縣,為民生計有之,為前程計有之,細究卻不知他所圖為何?
他們對著季蔚琇真是狗嘴啃刺蝟,無從下嘴。
沈拓看牛束仁眉頭擰得直打結,心中道:你們當初欺他年青,隻道縱然靠著侯門大樹,卻是離著千裡之遙,哪得枝葉為他蔭蔽。與衙門吏役勾結一氣要給他下馬威。他一縣之主,反倒支使不動一個小吏。結果如何?當初為了幾封銀子與明府為難的吏役現下還在家悔得捶胸。
也是他的時運,因這裡的爭鬥,反得了明府重用,下了前個都頭的差使,由他替了上去。
那廝不服,不敢與明府嗆聲,倒來找他的麻煩,被他折了胳膊腿,一把鼻涕一把淚討了饒。還費了他半貫錢讓腳夫將他抬回了家。
他想起這節,牛束仁一時竟與他心靈相通,亦想起這事,頓感屋內火盆燒得旺,身後衣裡一層的薄汗。
斷人錢財無異殺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