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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在河麵洇生了一層水霧, 整個桃溪仿似被衝掉了一層顏色,灰敗,沉舊, 渺無人煙……
幾個差役立在船上, 拿長竹竿挑了油紙燈籠照著水麵, 熄了又滅,滅了又熄,總也點不住。
撈屍人不知是怕還是累,青青白白的臉, 鑽下水一息又浮了上來,其中一個還抽了腳筋,以為鬼拉了腳,急得連嗆了幾口水,被同伴撈了上來。
李縣丞在一邊凍得唇色發紫, 靴子進了水, 一踩呱嘰作響, 衣袖吸飽了水沉沉拽手, 欲待開口讓季蔚琇明日繼續,又見他麵上無一絲情緒, 倒顯得高深莫測起來,全不似春裡煦陽似得貴族子弟, 一時倒不敢開這口。
沈拓執刀立在岸邊, 雨水順著笠沿下淌, 披了蓑衣, 竟是不知身上是乾爽還是透濕。
吏役在行灶上架了甑炊了饅頭,又煮了薑湯,沈拓過來拿瓜瓢舀了喝了一口,道:“天氣惡,煮得濃些。”
煮湯的吏役忙哈腰討饒,道下次再不敢:“都頭遮掩則個。”又拿眼角窺季蔚琇,見他不察,暗舒了口氣,又暗惱自己狗膽包天這時候觸季明府的楣頭。
沈拓讓撈屍人上岸進點吃食薑湯,其中一人膽小,捧了碗蹲在棚中,口齒不清道:“都……頭,這……裡有多少屍?起了一具又一具,竟似墳場。他們橫死有冤,天又下著陰雨,也不知……有沒有……鬼?”
矮個的不在意:“你怕個鳥?縱他們變成了鬼,也不找我們。”不顧燙嘴將湯灌進肚,低不可聞道,“你隻比鬼惡上三分,他們也怕你。”
沈拓塞個饅頭給他,隻作沒聽見,問道:“你們可還能下河?”
矮個的不知不覺領了頭,道:“累得緊,不瞞都頭,小的們也隻是咬牙強撐。”又道,“天將黑,雨又急,燈都點不上,也看不分明。我爛命一條,不懼鬼神,他們卻是心中起慌,勉力泅底,怕要出事。”
挑燈的差役也去進食,水麵黑魅魅一片,船頭一盞孤燈掛在那,將熄未熄。
沈拓思索片刻,找了季蔚琇,道:“明府,水中還不知什麼情形。眼下天黑,眾人疲乏驚懼,惶惶不安,不如明日再來?”
季蔚琇抿緊了唇,一側草棚內已排了十一具屍體,殘屍敗蛻,慘不忍睹,不少差役何曾見過如此景況,跑到一邊恨不得將腸子都吐出來。
仵作粗略檢驗,其中一具腫脹皂化,起碼已有三四年之久。這十一具屍體,大部分都是年輕女子,卻也有兩三具觀衣物發飾身形,依稀可辨是總角之年的小廝。
季蔚琇心中作嘔,微合了下雙目,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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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棲在家中等得心焦,屋內昏暗,一燈如豆。許家送來的阿娣許在牙郎處非打即罵,如一隻畏貓鼠似得縮在一邊,一絲的風吹草動,她便能鑽到地洞裡去。
拔下銀簮,撥了撥燈芯,火苗一下串高,手指感到一絲的灼燙,何棲忙收回手,反舒了一口氣,倒似有了依仗一般。
沈計心中掛念,散學就匆匆歸家,不待收好雨具,急急來見何棲,甫進門便揖禮道:“嫂嫂,阿兄與阿公他們可有歸家來?”
何棲見他氣喘籲籲,上氣不接下氣,拿乾淨的手帕給他:“怎走得這般急?路滑又看不清道,仔細摔跤。”又讓他在火盆邊上坐,道, “你阿兄他們還未歸呢!”
沈計本待坐下,卻讓叉手叉腳過來行禮的阿娣嚇了一大跳,驚得整個人都站了起來。他受驚,阿娣更是全身發抖,膝蓋一軟,又跪了下去。
“嫂嫂?”沈拓驚疑不定。
何棲無奈,道:“小郎,她姓李名喚阿娣,是日間牛家送來的婢女。”又讓阿娣起身,“這是家中的二郎君。”
阿娣戰戰兢兢揖禮,眼睛都不敢看沈計。
何棲見沈計神色有異,對阿娣道:“阿娣去廚下提一壺熱水來,小郎淋得濕,洗洗臉換身乾爽的衣衫。”
阿娣得了吩咐,好似得了天大的喜事般,高興應了,嗒嗒跑去廚下打熱水。
沈計掩去心頭不喜,猶豫一番,到底還是道:“嫂嫂,商人逐利,有利則為,無利則避,牛家好好的為何送了婢女來?”他自覺自己小人之心,生怕何棲輕視上,因此有點忐忑。
何棲笑:“天下人為利來,為利去,有則聚,無則散,人之常情。”又道,“小郎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人心難測,隻是也不可生害人之心。”
沈計一揖禮:“謝嫂嫂教我。”
何棲笑:“小郎聰敏,自有分寸,嫂嫂不過多嘴感慨一句。”
阿娣送了熱水來,沈計卻沒有伸手,對何棲道:“嫂嫂,阿公還沒歸家,我去看看為了什麼耽誤了。”
何棲瞪他:“你才多大,你出去我豈不是擔兩份的心。”
何秀才卻是天黑透了才歸家,一並來的還有一個差役,原來沈拓晃眼看到何秀才與盧繼,不放心,托一個差役送他們歸來。
差役見了何棲道:“都頭讓我與娘子帶話,今日要晚歸,休要等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