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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家如冬日枝頭最後一片枯葉, 微風一吹,落地與汙泥同腐, 散場戲台, 唯餘冷清。
何棲靜靜伏在沈拓的胸前,長夜仍嫌苦短,晨色將至,室內微明,雁尾勾起簾帳, 金鴨細吐香煙。
沈拓理著何棲枕畔的一把青絲,愛不釋手, 一年忙碌, 難得悠閒,躺得骨頭酥軟, 一根手指都不願動彈, 尋思著這般賴到日升至日落。
何棲噗地笑出來:“不吃不喝,睡在床上?”
沈拓道:“我去廚房摸了糕點茶水來, 阿娣敲門也不應她, 她許當我們出了門。”
何棲將長發從他手中抽出來, 歸攏到身後, 道:“不應聲, 她隻當我們遭了劫, 怕是要哭著去找阿爹、阿翎砸門。”
沈拓伸手將她拉回懷裡, 道:“阿圓, 我們偷溜出去消遣幾日?”
何棲嫌冷, 將雙足縮回被中,想了想手上積累的事,歎道:“怕是不能夠,近月底,鋪中、船隊都有賬本盤算,今歲營餘頗豐,年底要治席,要列席單出來; 姑祖父來年整壽,今歲要辦壽宴,我們還要尋壽禮賀壽;牛二娘子前幾日遞了請帖請我吃茶,我又托了方家阿姊去宜州替我買纈染花布,等她歸轉,我還要謝她一遭;伯母又托話我,家中有結餘,置買成田地收租。”
沈拓不知不覺坐起身:“家中竟有這麼多事等阿圓經手。”
何棲美眸微睜,看他幾眼,這人真是燈台照不見自己的腳底,道:“大郎莫不是以為自己清閒?季長隨特來家中傳話,明府那有事支喚;何家叔叔也下的貼子請你吃酒,他婚事似有著落,許是要定親呢;牛朱二家請的雜戲,兩家並一處下的請帖。”
何棲邊數邊笑,沈拓驚訝,道:“不曾細想,我手上竟也有這些事?偷不得閒?”
何棲推他道:“我還不曾說完,還有兩樁事呢。賴屠戶賴家嫁女,送了喜餅喜帖來;再一個,便是婆母那,送了一盒果子、一條鯗魚來。”
沈母許久不曾來沈家哭嘀糾纏,沈拓猛聽得她的消息,板著臉問:“她又有何事?”
何棲道:“婆母不曾親來,使錢托了賣梨的小哥送過來,卻不曾另帶了囑咐。”沈母仍是計算吝嗇,托了人,依舊不給腳錢。
沈拓聽沈母不曾生事,麵色稍緩:“既如此,回些禮過去應付,休管便是。賴世叔也是,回份禮,不親去吃酒。雖不曾翻臉,也親近不起來。”
二人說罷話,在床上對坐,雙雙歎口氣,一事堆一事,撒不開手。沈拓心疼何棲,道:“阿圓,家中也餘了錢,再買些仆婦來,不然支應不開。”
何棲點頭:“前幾日大伯母也道,將買一兩個粗仆,管著廚下門院。”
沈拓道:“王牙郎與我們相熟,將事托與他,挑買合意的。我去明府那,順腳帶話王牙郎讓他留意。”他依依不舍地放開何棲,穿衣起身,忽道,“隔年,明府任滿,怕是要回京了。”
何棲將一件外袍遞與他,道:“明府也算載譽而歸,鵬舉萬裡,隻不知升任州府還是回京做官。”
沈拓道:“船隊有他的份子,倒不愁沒見的時候,年年紅利總要親送自明府手中才能心安。”他垂眸道,“隻不知桃溪繼任的縣令,如何品性。”
何棲頓時默然,怔了怔這才幫他整著衣襟道:“一方知縣,或清或濁,我們又如何能選?隻盼不是個昏頭的。”
沈拓笑道:“縱是個三尺青天,也不怕他。”揀起來一支簪將何棲的青絲挽在腦後,“明府離任尚有些時日,我們倒愁起離彆來。”
何棲也笑起來:“宜州太守亦非荒唐的,地挖三尺,天高一丈的青天,怕沒有這麼肥的膽,光明正大欺起民來。”
沈拓聽後隻是笑,心裡卻是彆樣心思。桃溪之前的幾任縣令,縱是貪饋的,也隻私下與富商勾結,借權得利,明麵還要裝得父母官模樣,不敢視眾為蟻民,隨意輕賤。
升鬥小民,所求不過偷安。
何棲目送他出門,寒風割臉,比之去歲,今年冷上好些,幾日寒凍,結了好些冰棱掛在簷下。雖是冷冬,炭火卻備得充足,暖被厚衣軟鞋,出入也叫車轎,反不曾受凍。
家中人多,便嫌屋小,買了奴仆自要安置,沈計身邊也可個添書童小廝。
阿娣燒了熱水過來看何棲裹著鬥篷立在廊下,急道:“娘子怎在屋外吹風?郎主見了,定要責罵。”
何棲笑道:“你家郎主有事出門,我看天,好像不好。”她抬頭,灰雲漸攏,金光收隱,怕是要下一場凍雨。
阿娣道:“憑它不好,也不好這般站著。”她伸手扶何棲,念叨道,“娘子這幾日懶怠吃食,又忙,午間不曾歇覺,哪吃消得住,先進屋吃一盞熱水,我送粥湯來,娘子熱熱吃上一碗,好驅風寒。”
何棲嫌棄道:“阿娣學了婆婆嘴……”拗不過她,說話間一個轉身,忽覺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阿娣的臉模模糊糊看不分明,欲伸手,卻是胸憋氣悶,一頭栽倒。
直把阿娣駭得色變聲裂,勉力強支何棲,連喚何秀才與施翎。
何秀才與施翎急奔而出,見何棲人事不知委頓一邊,兩人懼變了神色。施翎低道:“嫂嫂,得罪了。”彎腰抱起何棲將她放倒在床鋪上。
何秀才驚得六神無主,拉著施翎的手,顫聲道:“阿……圓……她她?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