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江應鶴終於又睡了一個好覺。
他這個人很沒有領域意識,並不抗拒他人氣息的入侵。即便後半夜感覺鈞兒也困了,似乎靠著他躺了很久,他也並沒有醒過來。
在信任的人身邊,是很難有什麼危機意識的。
江應鶴朦朦朧朧醒過來,像平常一樣更衣洗漱,腦子思緒緩慢地回籠,想起童歸漁說這件消解情.欲的珠串隻需要在睡夢中佩戴即可,在白日的時候,殘餘藥效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摘下手串,收到儲物法器裡。正想順手束發時,手指卻突然捋到了一條細細的發辮。
江應鶴愣了一下,將手中的細發辮放在眼前看了看,發現這辮子還辮得很精細,每一寸都緊密精致,末尾另一股灰色的線打成結紮緊。
他指腹一滑,才磨出底下那不是灰色的絲線,而是一股淡灰的發絲。
江應鶴徹底清醒了,無奈回頭道:“鈞兒?”
他身後傳來低沉的笑聲。秦鈞站在他身畔,積極認錯、毫不悔改地道:“守夜實在無趣,弟子冒犯師尊了。”
江應鶴抬手拆解發結,道:“你右手失了血肉輔助,隻剩骨骼,怎麼手還這麼閒不住?”
他的重點再次跑偏,還覺得秦鈞的手居然能有這麼巧,他自己還解不開。
江應鶴努力了片刻,懷疑鈞兒打了個死結,抗爭了一會兒後,還是沒有將這個發結解開。
隨後,另一隻手捉住他指尖。繞過他手腕,將編在一起的發絲拆解開。
秦鈞將師尊的發絲理順,含笑低聲道:“弟子給師尊束發。”
江應鶴閉著眼“嗯”了一聲,覺得在某種程度上,鈞兒比長夜還要任性。長夜雖然喜歡撒嬌,但也就止步如此了,秦鈞總是讓江應鶴有一種……他什麼都乾得出來的感覺。
奇怪?怎麼會這麼想……
就在他思考的空檔,聽到耳畔沉鬱的聲線。
“師尊。”秦鈞道,“宗門之外的人,都說我生性傲慢,容易劍走偏鋒,誤入歧途,倘若……”
他話語稍緩,靜了一刹,略帶一絲忐忑的試探。
“倘若弟子真的誤入歧途,師尊還會不會像如今這樣對待我?”
他的手指穿過江應鶴柔軟烏黑的長發,將發絲收束到掌心,用銀色的靈玉冠與長簪歸攏起來。
簪頭上刻著符篆的痕跡,從這個角度望去,正可以看到對方瑩潤白皙的耳尖。
江應鶴其實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他雖然愛徒濾鏡兩萬米,但並沒有真的被完全蒙蔽理智,在他心中,他的弟子自然都很好,但也的確都是有所缺陷的。
江應鶴思考一瞬,順從心意地答道:“對於人間正途而言,我應該清理門戶,但對你而言,我會將你導回正軌。”
為他簪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秦鈞從後方貼近,半抱住他的腰身,低聲道:
“師尊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正軌。”
江應鶴聽著有些奇怪,下意識地道:“你們隻要立身持正,就不會偏移道途的……”
他話語未儘,便見到一直沒有動靜的阿江師尊係統突然跳出來,屬於秦鈞的進度條外框完全變成了粉色,還帶著小波浪地亮了一陣,竄出來一個個的小心心。
江應鶴:……這巴啦啦小魔仙的審美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個係統是不是壞掉了。
“立身持正。”秦鈞注視著對方修長的眉峰,低低地重複了這句話,唇邊的笑意裡難窺心緒,似是玩笑地回道,“什麼才算正,什麼才算邪?天道無情,也會辨彆正邪善惡麼?”
即便問著天道無情,秦鈞卻還是對重生前之事有一些意難平——他生為惡靈,生來就是天下鬼修的統率,最後卻因為惡靈的身份殞於天道之下,難道半步金仙就已經是鬼修的頂峰了麼?
秦鈞低垂視線,愈發地靠近一些,那股令人魂牽夢縈的神魂香氣隱秘地溢散而來,香氣浸入肺腑。
如果換做一百多年前,秦鈞還會肆意妄為地環住他的腰,以萬鬼侵神的借口討幾口道體之血,咬上霜白肌膚來解他刻入骨髓的渴望。但如今——
他看著江應鶴抬眸望過來,神情認真地道:“天道不會辨彆,人的心中才能辨彆。你隻要對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江應鶴一邊習慣性地灌雞湯,一邊伸手摸了一下發冠,在束好的靈玉冠下方摸到一條收束進去、掩藏在發間的黑色細辮,還弄了一個新樣式。
江應鶴:“……鈞兒。”
秦鈞似乎在忍笑,但很快又恢複了正經的樣子,掩飾般咳了一聲,湊過去按住他肩膀,氣息滾燙地掃過江應鶴的脖頸。
“師尊饒命。”他低下頭,“很好看的。”
江應鶴瞥了他一眼:“我要生氣了。”
回答他的是二徒弟擁過來時充滿愉悅的低笑,耳根讓對方的呼吸撲得熱乎乎的。
“真的好看,師尊不要小氣。”
……這是小氣的問題嗎?他作為師尊的威嚴都被這個小發辮給踐踏了!
江應鶴真是敗給他了,想著鈞兒給自己守了一整夜,怎麼一點都不見累,反而玩得這麼有趣,還跟長夜學會屢教不改了。
他維持著師尊的麵子,隻好認命地歎了口氣。
“下次不許這樣,我真的要生氣了。”
像極了溫柔好脾氣的人,在沒有威脅力地告誡小孩子,即便是這種話,都充滿了鮮明的關愛之情。
隻是他不知道,他座下的三個弟子,想要的,遠遠不止是他的關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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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鈞自然沒能獨自將守夜之事“強撐”下來。他“體貼乖巧”的小師弟很快就介入其中,替他“分擔”了這個大事。
江應鶴對兩個弟子十分信任,自無不可。隻不過若是長夜陪著他,第二天晨起時總會發現懷裡鑽了一個人,又困又乖巧地叫他“師尊”,而秦鈞在場時,夜裡一定要找
一點事情來做,需要分散注意力似的。
間接導致了白鶴玉宇處處有驚喜。
江應鶴麵無表情地看著一夜過後模樣大變的懸劍台,合理懷疑秦鈞有什麼私底下的愛好……比如喜歡搞裝修什麼的。他怎麼如此執著於把自己身邊的東西變成他經手過的東西呢?
他思考無果,隻當是秦鈞的個人愛好,便將傳信到白鶴玉宇的書信從鶴靈口中接過,翻到正麵看了一眼——蘭若寺的佛印封信。
不知為何,江應鶴手拿這封信時,心中突有一股悲苦之意,似乎在昭示信中內容並不美好。
他抬指點過佛印,將靈力注入封信的花紋中,除開禁製,取出了內中的書信。
……說得是蘭若寺慧靜禪師坐化一事。
慧靜禪師涉身紅塵、普渡眾生,不想遇到了妖族的九嬰妖君,殞身塵海。
江應鶴曾經見過那個人,他記得那是一個性情淡然溫和的佛修。這樣的咫尺轉瞬即天涯的事情,他已經經曆得很多了,不是生離、就是死彆。
他站起身,將手中的訃信燒掉,轉頭望了一眼白鶴玉宇外麵,正看到一個紅衣的身影坐在清淨崖的古鬆樹杈上,旁邊就是一窩靈鳥的蛋。
長夜的身形雖然已像青年轉變,但此刻看去,仍然充滿了少年感。他雙腳懸著空中,似乎是坐在樹上擦笛子,靈鳥的雌鳥就站在窩的邊緣,一點點地靠近了他。
長夜沒有動。他近來穿了幾次朱砂紅的長袍,愈發映襯得雪膚丹唇、麵若桃花,即便有一半的麵容掩藏在麵具之下,也絲毫不妨礙他的美麗。
那隻鳥停在了長夜的肩膀上,沒有被驚走。
他身上仿佛天然地帶著靈獸的親和力,很多靈智未開、還不能化形的小獸都很喜歡靠近他,連門口的那幾隻鶴靈也是。
江應鶴看了很久,忽地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觸動了一下……小徒弟這麼乖巧可愛,性格溫順,怪不得也招小動物的喜歡。
長夜的柔軟實在太鮮明了,整個人充滿了年輕的活力。就說這幾天他從江應鶴懷裡鑽出來的時候,睡得有點反應遲鈍的江應鶴就總是會被對方的盛世美顏給震住。
隨後再被他有點鬨騰的活潑感染到情緒,連帶著心思都跟著活泛起來,這可真是個小開心果。
江應鶴一邊下結論,一邊望著他想方才的事情,心情不知不覺地放鬆了許多,想著代表蓬萊前去吊唁之時,帶上小長夜一起去,希望這孩子能早日成熟起來,彆像現在這樣太過善良純真。
另一邊坐在樹上的長夜,似乎發現了師尊在看他,當即跳下古鬆,隔著白鶴玉宇的窗冒出頭。
“師尊!”
江應鶴點了點頭,還沒等他說起此事,就看到小長夜抓緊他的袖子,低頭湊過來聞了一下,忽然道:“秦師兄昨晚抱你了!”
江應鶴:“……啊?”
先不說今天睜開眼時鈞兒坐在燈台邊看書,就說長夜天天往自己懷裡鑽的這個撒嬌勁兒,是怎麼如此憤憤不平地說
出這句話的……
江應鶴愣了一下,然後看到小徒弟氣鼓鼓地爬窗戶撲進來,摟住他腰埋肩窩,理直氣壯地道:“師尊能不能不要這麼水性楊花,你有夜兒還不夠嗎?”
江應鶴:“水性……楊花?”
他滿臉懵逼地被對方箍緊腰身,腦海中不斷盤旋著“孩子老是用錯成語怎麼辦,多半是慣得,打一頓就好了”這句話。
偏偏長夜還一點都沒覺得哪裡不對,隔著衣衫蹭了蹭他瘦削鮮明的鎖骨,可憐兮兮地道:“沒有師尊陪我睡覺,夜兒要失眠了嗚嗚嗚……”
江應鶴:“……小混賬,有你這麼說話的麼?”
長夜被他罵了一句,並沒有難過,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十分高興地啪嘰親了他一口:“師尊再罵我幾句!”
江應鶴性情外冷內溫,很少用這種語氣數落人,長夜聽著莫名興奮,覺得胸口的心臟砰砰狂跳,想要用原型壓倒他、把師尊的鎖骨舔紅的欲.望愈發強烈。
江應鶴愣了一下:“……從沒聽過這種奇怪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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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再度前往蘭若寺,原本江應鶴打算身邊隻帶著長夜一個人,但又因為七日合歡的餘藥未解,在秦鈞的建議之下,也讓二弟子隨之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