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臨江的月色清冷, 幽幽照在大戰剛罷尤有硝煙的江眠古城上。
皇帝已沒了怒意,他的眼神一片清明。
他深知,倘若柴武毅和鐘離孤不能為他所用, 那就會是他的心頭大患。
兩人資曆太深、名震天下、戰功彪炳,在軍中有著不可撼動的位置,倘若堅定不動搖又毫不收斂地為趙徵謀福祉, 今日這等事情, 隻會是一個開始。
這二人將會是他解決趙徵上最大的兩頭攔路虎。
過去皇帝愛才、惜才, 再加上局勢使然,即便互相抗衡多年, 他也未曾動過一分對柴武毅鐘離孤動手的心思, 可現在皇帝知道,決計不行了。
欲解決趙徵,皇帝必須先削弱對方的力量,最有效的方式當然先卸下他的兩條臂膀。
柴武毅與鐘離孤與趙徵的意義, 的的確確就是兩條手臂。
不能再等了。
七州計劃不能成行, 而趙徵搶占梓州直衝而下,占據地利一舉先破江眠。
一步慢,就會步步慢。
南征將會是平定天下的最後一戰,也將是他和趙徵決一雄雌的至關重要一環,他不但不能讓趙徵慢慢磨平兩人之間差距, 更有甚者,他要在南征之中就解決趙徵, 斷不能給他成功分裂大魏的機會。
解決柴武毅及鐘離孤,則是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為此,皇帝將不惜啟動他多年一切布置和所有適用的棋子和力量。
皇帝佇立在城樓上,呼呼的江風玄黑帥氅獵獵而飛, 他站了片刻,再回身神情平靜眼神清明,命裘恕:“把馮增叫來。”
他一轉身,風揚起帥氅急急抖動,背著月光,陰影中眉目一片肅殺。
……
皇帝對柴武毅鐘離孤心生殺意。
趙徵這邊並非一無所覺的。
尤其是紀棠。
畢竟原軌跡之中,柴武毅和鐘離孤就是死於南征大戰的,甚至好像還有呂衍。
否則這幾人不死,根本就輪不到戚崇善汪玄機他們衝到最前麵的排位來。
戚崇善他們固然厲害,目前已經在軍中嶄露頭角名聲斐然了,但到底是後起之秀,有柴武毅鐘離孤他們這些成名多年的頂級名將在,他們要排上第一梯隊那肯定是不能夠的。
而且紀棠懷疑,隨柴武毅鐘離孤戰死的估計還有很多兩人麾下的優秀小輩。
否則,不管是柴顯柴興鐘離穎抑或其他許許多多她認識的青年一輩佼佼者,他們可是一點都不比戚崇善汪玄機他們遜色的。如果他們還在,沒道理戚崇善汪玄機都排上了十虎將,而他們卻一點名氣都沒有的。
紀棠非常惦記這事的,雖然現在的事態走向已經和原軌跡完全不一樣的,但誰知道這事還會不會再發生呢?
畢竟皇帝和趙徵之間的矛盾是越來越尖銳越來越明麵化了。
每每想到這裡,她總要扼腕自己當初沒認真看,時間關係後麵她就順手翻了翻,大致知道過程和看看結局就扔一邊去了。
現在一個個鉛字都成為了她熟悉的人,彆說感情深厚如柴興鐘離穎等人,就是柴武毅鐘離孤,除去這二人在己方陣營中的重要意義,這陣子感情也處出來了,不管於公於私,紀棠是斷斷不希望任何一個出事的。
她一直在找個機會把這事兒提出來。
攻下江眠之後,就很合適了。
那日自花溪縱馬回來之後,趙徵緊著安排紀棠休息,她都兩宿沒睡了,再忙也不差這一會,他還想抱紀棠下馬呢,被紀棠嗤嗤笑著,往他眉心戳了一下,自己跳了下來。
兩人手牽手,紀棠伸手撚下沾在他頭頂的一辨嫩黃小花瓣,調皮往他臉上一彈,發出一串歡樂又狡黠的輕笑,掉頭回房,把門掩上露出一個腦袋,瞅他一眼,把門關上了。
趙徵站在她門前,手心上還接著剛才她彈的嫩黃色野花瓣,他情不自禁笑了起來。
站了好一會兒,才不舍離去。
沒辦法,實在太忙了。
粗略安排妥當之後,他們這些人輪休休息了三兩個時辰,說夠肯定不夠的,但戰事一切順利,人人都精神抖擻。
先是開了一個大的軍事會議,等眾臣將領命匆匆而去之後,臨時議事廳剩下的都是核心小圈裡的自己人,除了柴武毅鐘離孤他們,柴顯柴興鐘離穎幾人也在,不過沒關係,他們也是絕對可信的。
大家這才說起皇帝。
話題主要還是進攻江眠的競爭攔截詳細過程,以讓大家知己知彼,完了還有之後的展望。
紀棠撚了冬棗啃著,給柴興這家夥也遞了一個,聽到這裡眼前一亮,也顧不上在心裡吐槽柴興這囫圇吞棗的家夥了,忙舉手:“我有個事說說。”
大家看過來。
剛他們就說到昨天鐘離孤和皇帝指尖的強硬嗆聲,紀棠順勢就能接下說:“我覺得,咱們還是得多注意些。”
她瞥一眼示意鐘離孤和柴武毅:“咱們這位陛下,可是一貫當斷則斷又心狠手辣的。”
如今這劍拔弩張的態勢,難保對方不會痛下殺手,先設法卸去趙徵的兩大臂膀。
她提醒:“龐進德咱們解決了,可鐘離將軍和國公那邊的,還不知道呢。”
龐進德一直跟著呂衍,所以那本藍冊子上的細作大部分都是呂衍部的,鐘離穎部和柴武毅部也有,但比較少,不足前者十分之一。
呂衍部和山南軍基本可以說是肅清了,但柴武毅鐘離孤麾下肯定還會殘留一些。
多嗎?應該不會很多,且也應不會再有類似龐進德呂祖這樣的人物。
畢竟皇帝當初要謀的是皇太子,他肯定是把發展得最優勢最把握的一塊安排上去的。
由此可見,鐘離孤柴武毅這邊暗線滲透肯定不如呂衍。
而龐進德和呂祖這級彆的細作,也不是那麼好搞的,能弄出一個,就非常厲害了。
沒了這兩人配合,細作網是絕對不可能發展得這麼深入鋪得那麼大的。
相輔相成,不可複製。
所以綜上分析,柴武毅和鐘離孤麾下細作不會很多。當然,也不排除可能會出一兩個中層將領的。
紀棠說:“咱們可不能掉以輕心。”
大家神色一肅,趙徵也點頭:“確實。”
他眉目轉冷,這事兒趙徵又翻起些不大好的回憶,趙元泰人品不行,但不得不承認此人能力是一等一的。
壓了壓思緒,他轉頭看柴武毅和鐘離孤:“舅舅,鐘離將軍,你二人平時排兵布陣要再留心些。”
篩查的話,實話說自從龐進德事件之後兩人已反複篩查過多次,能查出來的都已經查了。
而不管趙徵還是鐘離孤柴武毅或呂衍現在排兵布陣都會十分注意,他們搭配著人用的,儘可能增加糾葛和互相監督,減低單人的自由度。
趙徵呂衍這邊風險不大,倒是柴武毅和鐘離孤那邊,趙徵覺得紀棠說得很對,因此叮囑二人要更注意一些。
鐘離孤柴武毅對視一眼,兩人點點頭:“是。”
其實兩人和皇帝相識多年,對於對方的果決和品性體會更深,皇帝是個不動則已,一動必一擊即中的人物,可不好防範的。
兩人決定回去再把底下的再篩一遍,甚至要包括柴氏和鐘離氏的子弟,畢竟呂祖前車之鑒,直到現在,他們都沒弄明白呂祖為什麼會投敵。
這個不算長的小會隨後就散了,議到最後因涉及柴武毅和鐘離孤大家神情挺凝重的,一掃剛開始的輕快昂揚。
紀棠和趙徵私下商量了一下,決定如果征得柴武毅和鐘離孤同意,往兩人身邊放幾個暗部的暗衛。
柴氏和鐘離氏都有底蘊的世家,尤其柴氏,護衛肯定是不缺的,但這樣兩人能安心些。
“嗯,那你去問問吧?”
紀棠支著下巴,有點憂愁:“其實我有點擔心他搞陽謀。”
經過這一段時間接觸,她發現皇帝和馮塬不同,皇帝更多是陽謀,讓你避無可避。又或者陽謀+陰謀這這種模式,比如先帝和皇太子之死。
越是重要,越是一出手迅如雷霆。
實話說,這種手段真的挺難防備的。
趙徵說:“我吩咐一下柴義和陳達。”
其實最難的還是莫須有,現在隻能多管齊下了,暗中的查探肯定不能少的。
倘若能能查出一些痕跡來,那就最好不過了。
“行,你叫人。”
紀棠夾著案上的卷宗,推門出去,一繞出院門,卻見柴興皺著眉頭在外頭踱來踱去。
柴興在等紀棠。
柴興這個人,彆看平時大咧咧的還經常抱怨親爹和哥哥不講道理老打人,但一家人感情卻是極好的,親爹在他心裡比他自己還重要,剛才那事一說出來他就壓在心上了。
“阿棠妹子,我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兒?”
“什麼事兒?”
兩人肩並肩往前走,柴興就和紀棠說:“阿棠,你能不能讓人多留意些那邊,有關今天這事兒的。”
有關這個“人”,指的是暗部。
柴興知道有暗部,但原本屬於明麵將領的他這不是他該提起的,他應當裝作不知道,就像以前剛剛認識沈鑒雲時,船上剛提起涉及暗部的話題,他自動就避出去了。
但這不是涉及父親,他心裡實在是急。
實在皇帝的手段給他留下太深太深的印象了。
一次先帝,一次皇太子,每次給柴家帶來都是天翻地覆的影響。
該細膩時柴興也有細膩的一麵,他知道這話去找趙徵說不合適的,但這不是還有他阿棠妹子嘛,和阿棠妹子說也是一樣的。
“好啊!”
紀棠一口應下了,並告訴他:“我和阿徵都惦記這事兒呢,剛阿徵已經叫人了。”
“接下來我會盯緊這事兒的!”
“那就好!”
柴興鬆了一口氣,但眉心還是沒能全部舒展,他和紀棠對視一眼,其實兩人心裡都很明白,莫須有的東西是最難防範的。
剛他爹和他說:“以不變應萬變。”
倘若事情是衝他來的話,柴興能做到毫不動搖,可換成自己的親爹,他身為人子,就真的沒法那麼鎮定自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