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到兩日前。
紀棠和趙徵告彆之後, 就悄悄挪到後軍墜著,等大戰開始,她就迅速往左翼去, 去尋找紀謹和項青。
這過程還挺耗時間的, 因為左翼隻是紀謹就平常的慣例推斷的位置, 也不知到時是不是的。
幸好推斷也沒什麼差錯,紀棠得了暗部眼線回饋的現場消息之後, 就按原計劃往左翼去了。
左翼範圍也很大, 畢竟是百萬大軍交戰的戰場, 不過紀謹和項青早有準備, 兩人一得紀棠口信就立即在心腹遮掩下找個不起眼的混亂區域倒地靈活卸下頭盔外甲,露出裡麵早已貼身穿著的一層刻意剔薄的步兵布甲,手在地上抓兩把往臉上一抹, 悄悄往戰場邊緣過去。
項青望風, 紀謹過去接頭,和紀棠偽裝的趙軍小兵打了幾下, 兩人在地上滾成一團,紀棠衝哥哥眨眨眼睛, 把懷裡的信悄悄塞過去。
紀謹不動聲色接過來趕緊揣懷裡。
許久不見,妹妹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 紀謹心疼得很, 越發就不肯和妹妹天各一方注定落得一死一生的下場, 他們是一家人, 要死要活都得在一起才是。
他和項青是年輕一輩,和皇帝沒有這麼深的舊情和烙印,兩人對皇帝所作所為是早就打心底不認同的, 再加上對那個寧王趙宸也沒有濾鏡,反感程度甚至遠勝皇帝。
皇帝畢竟是君,而那趙宸還早著呢。
兩者疊加,心早就徹底偏往紀棠這邊了。
兄妹兩人迅速交換了一封信,紀棠衝紀謹一笑擠擠眼睛,小聲:“我先回去啦,等你好消息!”
紀謹點頭,雖想起親爹就很頭疼,但他沒表露出來,伸手摸了摸妹妹有點淩亂的碎發,“小心些,彆回中軍了,你先回營罷。”
“嗯嗯,我知道。”
兄妹兩人沒有多說,就就著倒地打滾這一陣子,快速交接了信和簡單說兩句,就匆匆分開了。
兩人佯裝和身邊的兵士打了一會兒,就漸漸分了開來,紀棠腳下靈活,幾個挪移轉動,就已經閃出戰場之外,飛快鑽進草叢裡不見了。
紀謹轉頭悄悄目送她,不禁會心一笑,碰了碰身邊看得出神的老友,“誒,走啦。”
紀謹知項青心事,但他隻能裝不知道,項青回神,勉強笑笑:“好!”
兩人掉頭就走,按原來的路線一邊打鬥殺敵,一邊不著痕跡地挪動。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的,可挪著挪著,項青視線無意中一動,皺了皺眉:“那是什麼人?”
這裡是戰場中部較邊緣的地帶,百萬大軍投入的激戰,這裡反而是比較不重要的區域,沒有騎兵衝殺,也沒有比較厲害的將軍,都是小兵不過廝殺得還挺混亂的。
項青無意一瞥,卻發現遠處有幾個身穿己方軍服的人在東張西望,他們手上動作挺敷衍的,其中有一個甚至在空殺,就是胡亂揮幾下刀在做做樣子。
對方很明顯是在找人。
紀謹項青心一突,登時就繃了起來了!
兩人趕緊拉了拉帽簷,手往臉上用力胡幾把,微微低頭作奮力殺敵之態,同時開始不著痕跡觀察附近。
很快,兩人發現這些人還不少,甚至有直奔戰場外圍去的,沒多久就摸到紀棠鑽進去的那個草叢,然後這人直起身,打了個呼哨!
有人以銳利的視線掃往這邊,好在紀謹項青已提前“倒地身亡”,混亂的戰場,對方並未能發現什麼,很快就離去了,掉頭追向紀棠方向。
很明顯,這是皇帝那邊的人。
可皇帝是怎麼那麼快鎖定紀棠的行蹤的?
紀謹項青大驚,也顧不上分析太多,趕緊翻身跳起以最快速度挪到戰場邊,循著方向趕緊追了上去。
……
紀棠順利把信送出了之後,就打道回府了。
戰場太大戰局正開始膠著,要她挪回中軍實在太難為她了,其實不用趙徵和紀謹叮囑,她也打算辦完這事兒就先回營的。
身後戰鼓隆隆喊殺震天,地皮和身側的長草樹梢都在簌簌抖動,這動靜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導致劉元他們發現尾巴的時間遠比平時要晚。
沒有騎馬,畢竟偽裝步兵,紀棠一行還得先穿過這一大片的丘陵區抵達山的另一邊才能取馬騎回去。
不過紀棠任務順利完成,心情非常之不錯,她回頭眺望了戰場一陣子,轉身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
“咱們快走吧,耳朵要聾子了。”
紀棠掏了掏耳朵,身在軍中沒這個感覺,但在外圍旁聽的時候,真的是耳朵都要震聾的感覺,她看了一下,肯定是看不見趙徵的,但己方很穩並且又隱隱占上風的趨勢,她笑道:“希望能一切順利!”
“肯定能的!”
劉元笑著接了一句,一行人就不耽誤了,轉身快步離去。
紀棠速度也不慢,她的內家功法練了這麼久終於見到一點效果了,開始有種步履輕盈的感覺,她心情大好,興衝衝用趙徵教的技巧騰挪點躍,輕快往前奔去。
走了可能有小半個時辰,走得挺遠的了,那隆隆聲和喊殺聲已經小了很多,沒有那種震耳欲聾心臟都險些要蹦出的感覺,紀棠正要說話,問問怎麼走更快些,誰知身後劉元卻突然刹住腳步,“有人!!”
突兀一聲,紀棠一驚,她身邊的二十餘名近衛已經迅速將她團團圍住,驀拔刀向外,警惕瞥向劉元掃視的地方。
紀棠身邊的近衛,都是趙徵精心挑選出來的,甚至有幾個還是昔日皇太子身邊高手,排除了嫌疑以後趙徵把這此人都漸漸啟用起來,其中最好的幾個經過反複篩查之後,放到紀棠身邊。
還有暗部的劉元等人。
陳達原來也常跟她的,不過這次由於大戰激烈,趙徵那邊更需要,她就把他調回趙徵身邊了。
隻饒是少了陳達,紀棠身邊這二十餘人都全是身手一等一的佼佼者,所以她並沒怎麼怕的。
畢竟紀棠這是隨意擇路,就算碰上敵人,這等曠野丘陵,這二十餘人護著她脫身問題不大。
紀棠挑了挑眉,也轉頭望去。
隻見林木微晃,樹影之後,走出一個人來。
劍眉長目,相貌堂堂,一身玄黑鎧甲,來人手按長劍,劍鞘是金色的,鎧甲做工極佳邊緣綴著金色,離得挺遠的,但他那張臉紀棠一眼就認出來了。
“趙宸?”
紀棠挑了挑眉,陳達過後和她說過趙宸要求見她,是以開玩笑的形式說的,這趙宸好本事啊!居然還能找到她了?
紀棠笑了笑,調侃:“誒!你這是戰場逃逸嗎?不爭軍功了?”
要是被皇帝知道,不怕挨削嗎?
不過紀棠調侃歸調侃,她心裡清楚得很,能讓趙宸放棄那一邊專門過來蹲她,隻怕是有很大把握的了,幾乎是說話的瞬間,她腳尖一點,直接躍起,劉元一俯身,已非常默契背起來了她!
四周刷刷草聲,四麵八方,出來數十條身影!
趙宸沒說話,直接一揮手!!
劉元等人已經護著紀棠,火速向後方急遁了。
對方包圍圈沒合攏,他們很快衝了出去,往前飛掠而去。
後方的人速度也很快,紀棠“豁靠”一聲——這趙宸哪來這麼多的好手?這是全副血本都拚上了??
雙方一追一遁,都是頂級高手!但前方偶有障礙,被阻了阻,雙方幾度交手,各有負傷,不過也正如紀棠所料,這等空曠的地方,對方事前沒有準備埋伏,想截住她,難度超高。
這麼糾纏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紀棠這邊成功擺脫了尾巴,她有點擔心:“也不知李勝和梁五怎麼了?”
說曹操曹操到,遠處兩個人影快速衝過來,“主子!”
聲音暗啞,身上染紅一片,負傷不輕,臉色都發白了,正是李勝梁五!
劉元幾人趕緊衝過去扶,紀棠急忙問:“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了?”
她惱恨極了,趙宸這是找死啊!
他這是真不怕她把他的身世曝光嗎?!
她當其時湊得很近,天光明亮,李勝梁五兩人的仰臉朝天,沒有一點妝粉痕跡,所以所有人根本都沒設防。
紀棠俯身焦急察看兩人傷口,李勝擺手沒事,但誰知那隻手擺著擺著,卻倏地閃電一伸,兩指間夾著的那根針一次正中紀棠頸脈,另一手同時一翻,閃電般扣住她的脖子!
“梁五”同時暴起,天女撒花的毒針射出!
而借著這點空隙,“李勝”已成功把紀棠扣在手裡了。
……
紀棠是萬萬沒想到,李勝梁五居然還能是假的。
驟不及防,中招了。
那針是淬了迷毒的,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牢裡了。
“……”
居然還撈上一回蹲大牢了?
臂粗的泛灰木柵欄,頭頂天窗有光投進來,這是個地麵牢房。這牢房規模不大,也就三四十個柵欄格,不過人少,顯得很空曠。環境倒不算差,牢房很乾燥,打掃得很乾淨,她躺的地方鋪著簇新的禾杆,很新鮮,紀棠甚至能嗅到剛收割晾曬後的那種獨特的稻草氣息。
紀棠也不知是不是為自己打掃的,可能是吧。這空曠牢房總共兩攤人,她自己算一攤,還有一攤這角度她餘光勉強瞄到。
左斜前方那排木牢的門全部打開的,其中一間擱了兩個還是三個人,躺著的,而緊鄰的牢房放著一張有點奇怪的長椅,上麵也躺著一個人,一個藍色布衣的男人俯身湊在那人身上不知道乾什麼,紀棠聽見一聲嘶啞的痛吟,像悶悶卡在喉嚨裡似的。
除此之外,就是站崗的人了,黑衣黑靴身披軟甲,無聲無息肅立,有十來個,這身暗衛的獨特氣質一下子就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紀棠睜開一隻眼,滴溜溜轉了一圈打量環境,心裡大致有數了,她直接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了。
然後環境看得更清晰。
黑衣人動也不動,沒理她,另一邊那個俯身的藍色布衣男人也沒回頭,隻專注自己手上的事情,他站起身,手裡拿起一塊……皮?然後轉身到移到另一邊的操作台不知乾什麼。
反倒是躺在另一邊牢房地上的兩人激動起來了。
其實兩人一直盯著她這邊,一見她動,登時激動起來,驟彈了彈身軀,喉嚨裡發出急促細碎聲音。
紀棠側頭望去,對上兩張通紅蓋著綠的臉,她嘶一聲,這兩人兩雙熟悉的眼睛和眼神,“主子!!”
嘶啞充血卻同樣熟悉的嗓音。
“李勝,梁五!”
李勝梁五甚至趙宸都沒死,皮匠專門乾這個的,他有極好的藥物,能保證取了皮的人能儘快傷愈,保住性命並不受其餘不必要傷害。
當然,這不是因為他人好。
他這是三十七代的傳人了,他適逢亂世還好,他祖上若在太平年月想找個練手的皮子可不容易,可持續發展是必須的,一代一代下來,皮匠對取皮後的外傷治療可謂爐火純青,遠勝於這世上任何一個正經醫者。
這三人皮子好,皮匠舍不得,這可比流民和死囚好太多了,尤其是趙宸,養尊處優二十年,這可是最最頂級的皮子。皮匠基本不提要求,他不求吃不求穿不求錢財,當初答應裘恕隻有一個條件,那就是皮子。
第一眼看清李勝梁五,紀棠忍不住閉了閉眼睛。
她餘光還瞥見那條奇怪長凳上的人,那個人一看見她也激動起來的,喉嚨間短促喘息和模糊的音節,有點熟悉,這是……趙宸?
紀棠:“……”
李勝、梁五、趙宸,這個奇奇怪怪的人和方才那塊皮,電光石火,紀棠皺了皺眉,她瞬間把所有前因後果都想明白了。
這時皮匠回過頭來,雜音打攪了他他不高興,不悅瞥了李勝梁五一眼,吩咐:“把簾子拉起來。”
兩個打下手和保護他的黑衣人聞言上前,“唰”一聲給那兩間牢房拉上布簾,兩邊就看不見了。
皮匠又回頭看了紀棠一眼,皺了皺眉,不過沒說什麼,回過頭繼續專注手中工作,然後布簾就拉上也看不見了。
這時應該中午了,有人來給紀棠送飯,捧著一個托盤,一碗清粥、幾個細麵饅頭、還有兩碟子炒菜。
東西很簡單,但整齊乾淨,這對於一個階下囚而言,卻難得得很了。
還有,紀棠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和平時無異。她摸摸脖子,那針陣上的毒明顯是迷暈她為目的的,可能到時候就消了,也可能是給她解了,反正沒對她的身體造成任何損害。
紀棠挑了挑眉,很明顯啊,這些人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的。
哪怕她屬於敵方核心首腦人物,但皇帝沒發話之前,他們絕不可能傷害她,更不可能折辱她。畢竟她身上留著的可是皇帝的血,折辱她一定程度上等於折辱皇帝,皇帝大概不會憐惜她,但他肯定會感覺被冒犯。
所以這些飯菜必然是乾淨且不會有毒的。
人是鐵飯是鋼,那就先吃飯咯,紀棠聳聳肩,盤腿坐下,把托盤拉過來,拿起筷子不緊不慢把飯菜都吃了。
她頭腦靈活思維敏捷,就單單憑借這麼一個牢房,就已經把外頭的戰況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
己方大營不是在城裡的,皇帝原來的大營也不是。而己方若是大敗,如果要撤進城裡,更有可能是虔州和嶴城,都是大城,這衙門裡的牢房是不可能規模這麼小的。
紀棠熟悉內政,一眼就判斷出來了,這大概是個縣級大牢。
——那麼,也就是說,趙徵洞悉皇帝的陰謀或者奮戰反勝了,目前皇帝處於下風或者打了敗仗,退至後方某縣才穩住腳跟咯?
這樣的話,她就不需要擔心趙徵那邊了,顧好自己就成了。
紀棠放下心頭大石,眼珠一轉,幺蛾子就多起來了。
她吃完午飯把托盤一推,就喊起內急了。
——普通犯人大概得直接自行解決了,但她肯定不行,她喊了兩聲,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黑衣人皺了皺眉,抬了抬下頜,就有兩個黑衣人動了,一個出去提了個桶回來,另一個打開牢門,把刀橫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個把桶放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