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條錦鯉(1 / 2)

從阿南給到的地圖來看, 燕地到西北大概千裡之遙,官道周圍群山連綿, 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沿著官道旁邊蜿蜒而下, 坐在馬車上, 極目眺望,一片秀麗河山。

葉初然的心裡十分快活, 雖說一路風餐露宿比不上在燕地吃香的喝辣的,但是觸目所及, 遍地野草野花開得潑潑辣辣,不用見到周氏那張欠錢不還的臉,不用見到祝牡丹矯情的臉,更不用見到李公子那張猥瑣的臉, 天高雲淡,心情疏朗。

她坐在馬車的車廂外,兩條腿搭在車架子上,前後左右搖晃著,嘴裡哼哼唧唧唱著沒人聽懂的小曲子, 秋日的陽光金燦燦的,溫暖又不算強烈,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 十分愜意,她不由仰著臉,讓陽光在臉上肆意流淌。

謝臨安掀起車簾,望見的就是這幅景象, 小姑娘眯著杏眼,長長的眼睫眨啊眨,可愛天真的模樣讓人十分憐惜。

他伸手輕撫那羊脂玉般的臉頰,溫聲問道,“在看什麼,這麼出神?”

葉初然回眸笑看著他,“臨安哥哥,這裡的風景真美,經曆過了那麼多煩心事,發現靜靜地坐在這裡才是最好的。”

“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初然,你小小年紀,拿來的這麼多愁思,有臨安哥哥在,不會有事的。”謝臨安握住她的手,認真的說道。

葉初然噗嗤一笑,謝臨安每次說得話她背都能背出來,心中又感動又好笑,想起以前,每次自己有事情永遠想到這個清俊少年,這是除了錦鯉大神外自己的大靠山,忽然想到很久之前自己想要養蠶,這個少年陪著自己去找縣丞和祝牡丹的場景,恍如昨日。

謝臨安不明白她在笑什麼,握住她的手移到嘴邊,望著纖細嫩白的手有些出神,忍不住輕輕咬了咬她的指尖,“想什麼,這麼好笑。”

葉初然嫣然一笑。“我在想養蠶,想到飯桶,想到那些時候我們給它喂食桑葉的場景。”

謝臨安雖然不知她為何突然想到飯桶,看了一眼四周,也沒有見到桑樹有存在感,小姑娘的心思就是海底針,也許飯桶是初然養過的第一個活物,記住也是應該。

他驀然想到當時答應她的一件事情,說好到了燕地要送一隻小奶狗給初然,不曾想到了燕地出了各種幺蛾子,小奶狗已經被他拋到腦後,也許初然這是在提醒他,還有這個活物沒送。

“初然,等我們從西北回來,我送你一隻小奶狗可好?”謝臨安回想當日兩人的話,“白色的小奶狗,軟萌可愛的那種,我們一起養它。”

葉初然早就忘記還有這事,見他提到小奶狗,猛然記起自己當日說起的發家致富養小奶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小眼神不停地在謝臨安身上瞄來瞄去,一身素白色的錦衣,俊秀清雅的眉眼,又養眼又好看,高冷起來還很萌。

“臨安哥哥,你已經送我一個小奶狗啊,我正養著呢,又聽話又軟萌,我可喜歡了。”葉初然笑得一臉高深莫測。

謝臨安覺得這個小姑娘可能因為出來遊玩興奮地有些傻掉了,往常聰慧的小模樣這會子看上去卻是不太聰明的亞子。

他微微一笑,也不反駁她,反正她喜歡就好,至於真的假的,隨她去吧。

阿南駕著馬車覺得牙齒有些發酸,這兩人情話綿綿,是當他不存在啊,這麼暴擊一個單身狗的狗頭,良心真的不會痛?

說不定被狗吃了!

又到了傍晚時分,山高林密太陽很早就躲到山那邊睡覺去了,阿南抬頭望著天色漸漸昏暗,“謝公子,天色已晚,趕路不太安全,不如就在此處歇息一個晚上,明天再上路。”

謝臨安掀開簾子望了望外麵,微微頷首表示同意,阿南籲的一聲停了馬車,三人下車來仔細觀察周圍。

阿南指著遠處幾座高聳入雲的大山,因為天色昏暗,望去似乎是一條起起伏伏的巨蟒,模模糊糊隻看到輪廓,“公子,葉娘,翻過那幾座山就到了西北的地界,那幾座山很高,馬車沒辦法從官道駛過去,我們要從官道旁邊的那條小路繞過去。”

謝臨安凝眸遠眺,山體巍峨源源不斷,沉默片刻,“聽許兄說如今西北局勢混亂,很多災民流離失落,占山為王,這片山林茂密,恐怕不是那麼太平。”

阿南豪氣乾雲,拍著胸脯大聲說道,“公子放心,一些小小的毛賊罷了,遇不上是他們的幸運,遇上了就是他們倒黴,我一定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謝臨安抿唇一笑,“不要小看他們,真刀實槍一定打不過你,鬼魅伎倆可是要吃虧的。”

眼見阿南有些不服氣,謝臨安笑笑不再繼續話題,“阿南,今晚露宿這裡,天色已黑,不能留在河邊,否則會成為獵物,也不能去林子裡,毒蛇猛獸很多,還是去山穀裡的那片開闊之地,四周一覽無餘,比較安全。”

三人趕著馬車去了山穀的開闊地,後麵是一片竹林,阿南砍了幾棵粗大的毛竹,在地上搭出一個隔離地,上麵鋪了一些竹葉,“公子,我們晚上就暫時在這裡休息吧,葉娘,你照顧公子,我去打些獵物。”

野外生存這事她經曆過,還算拿手,葉初然笑著答應,在阿南走後,熟門熟路的找了一些乾柴,從包裹裡拿出火鐮,生了一堆火,用粗大的毛竹筒打滿河水,放在火裡燒開,順便將包裹裡的包子拿出來,放在火堆旁烤得焦黃焦黃。

嫋嫋的香氣在火堆周圍散開,葉初然鼓著鼻子吸了一口香氣,滿意的點點頭,拿起一個包子,遞給謝臨安,“臨安哥哥,包子烤好了,你嘗嘗看。”

謝臨安笑著接過來,“初然,想不到包子還有這種吃法,外焦裡脆,香甜可口,嗯,是誰?”

靜靜的山穀裡似乎連空氣都是靜謐的,偏生遠處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打破寧靜,不是阿南,謝臨安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漆黑的夜色下,隻看到一道黑魆魆的黑影,分不清是人是獸?

他眉頭微皺,火光下清俊蒼白的臉上神情凝重,伸手握住葉初然的手,將她扯到自己身後,伸手抓起一根燃火的粗大竹子,緊緊捏在手裡,“初然,一會有危險你儘管跑,不要回頭,我拖住他們。”

葉初然躲在謝臨安的身後,雙手抓住他的衣襟,死命的搖頭,“我才不會獨自逃生,要走一起走。”

“聽話,你去找阿南,讓他來救我……”

他正說著話,那個黑影越走越近,借著熊熊火光,兩人看清楚,是一個衣衫襤褸乞丐模樣的老漢,顫顫巍巍搖搖晃晃的走過來,花白的頭發和胡須又臟又亂,散落胸前,整個人瑟瑟縮縮,十分可憐。

老漢怯怯的看著兩人,也許是腹中饑餓占了上風,顫顫得開口,聲音有氣無力,“好心人,可不可以給我一些吃的東西,我已經幾天沒有吃東西了。”

葉初然從謝臨安的身後閃出來,稚嫩的臉上滿懷悲憫,“等一會啊。”

她從火堆旁將烤好的幾個包子一股腦的全部拿起,包在油紙包裡,遞給老漢,看他感激的接過去,匆匆說了幾句謝謝,狼吞虎咽的吃起來,他吃的太急,一不小心噎住了,伸長了喉嚨直打嗝,右手不停地用力拍打胸脯。

葉初然連忙拿起身旁的竹筒,遞給那名老漢,裡麵是她剛剛燒開的水,還有些燙,老乞丐一把接過,不管不顧喝了個痛快。

不過一盞茶的時間,老乞丐吃光了幾個包子,喝光了一竹筒的熱水,速度之快不但看得葉初然和謝臨安目瞪口呆,就連打獵回來的阿南也是張大嘴巴,居然忘記問這是誰?

等到老漢吃飽喝足,癱坐在火堆旁,滿足的打了個飽嗝,謝臨安一直靜靜地打量他,見他神色安穩,終於問出第一句話,“這位老人家,不知您從哪裡來,怎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老漢警覺的望著謝臨安,“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這深山老林裡麵?”

謝臨安微微一笑,“我是個大夫,家中世代從醫,現在經營一家藥鋪,打算去山裡收一些藥材,天色晚了不便趕路,在這裡歇息一下,這是我的兩個弟弟。”

老漢打量著三人,見他們相貌俊秀和善,不像是壞人,臉上露出悲苦之情,盯著火堆怔怔出神,半晌緩緩說道,“我是安平縣人,家鄉遭了蟲災,顆粒無收,官府根本不管我們死活,依舊橫征暴斂。”

說著說著老淚縱橫,擦了一把眼淚,“可憐安平縣餓殍遍野、易子而食,老漢家裡十幾口人,全都餓死了,最後隻剩我這把老骨頭,我想在安平已經沒了活路,餓死了也沒人收屍,說不定還會屍骨無存,不如逃荒出來,就算是死,死在這裡也落個安靜啊。”

老漢說完,捂著臉無聲無息的痛哭起來,淚水順著他的指縫汩汩流出,打濕他的衣襟。

三人見老漢哭得傷心,互望一眼,心有戚戚焉,安平縣是西北之地受蟲災最嚴重的地方,十戶空之□□葉,根據朝廷上報,這裡的蟲災驅逐不去、滅之不儘,每年春秋兩季蟲災肆虐,甚至吃人的現象偶有發生。

初然心腸最軟,忍不住眼睛一酸,陪著老漢流了不少眼淚。

謝臨安歎息一聲,“老人家,可憐了百姓,**大於天禍啊,您放心,我在燕地的時候,聽到朝廷派七皇子去西北之地滅蟲賑災,七皇子足智多謀體恤百姓,一定可以還西北一個清淨之地。”

老漢苦笑著搖搖頭,“官官相護,每一個來西北賑災的大官都說要為百姓謀福,結果呢,捧著大把銀子回去升官發財,百姓該怎麼苦還是怎麼苦,這蟲災安平縣已經遭了三年啊,可憐安平縣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

阿南有些不樂意,“老人家,七皇子名震天下,一定可以治好蟲災。”

老漢見他發怒,瑟縮成一團,謝臨安連忙製止他,“老人家,您放心,七皇子是鳳子龍孫,天下都是皇帝家的,不求名也不求利,自然可以治理好西北。”

老漢半信半疑,謝臨安不在說話,讓葉初然從馬車裡取出自己的一件粗布棉衣,“老人家,山裡秋寒,你穿我的這件棉衣吧。”

老漢千恩萬謝接下來,對這三個人感激涕零,不再懷疑他們的身份,臉上的警惕一掃而空,在火堆旁邊烤火邊和謝臨安絮絮叨叨拉著家常。

一旁的阿南和葉初然早就將獵來的山雞和野兔烤熟,遞了一個兔腿給到老漢,老漢有些窘迫,原想推辭一番,隻是腹中半點油水也無,不好意思的接過來,連連說謝謝,便大口大口吃起來。

謝臨安從兔腿上撕下一小塊肉,放在嘴裡慢慢咀嚼著,“老人家,我是個大夫,對蟲害有些好奇,您能和我講講這些蟲是怎麼回事嗎?”

老漢回想了一下,“這蟲害來勢洶洶,西北之地因為寒冷,每年冬天厚厚的大雪,到春天播種的時候才會化開,從來沒有什麼蟲害。”

“三年前的春天,飛來一群黃色的蟲子,個個都是老漢拇指般大小,黃壓壓的一大片,遮天蔽日,它們什麼都吃,剛剛長出苗的莊稼,還有樹木花草的葉子,全部一掃而空,就連河裡的那些浮萍也不放過啊,所到之處,什麼都被吃光了。”

雖說火光融融,葉初然卻無端覺得周遭寒冷起來,忍不住裹緊衣服,往謝臨安身邊靠了靠,謝臨安察覺到她的動作,從包裹裡拿出一件厚衣服,披在葉初然的身上。

“老人家,這些究竟是什麼蟲子,這般厲害?”阿南忍不住插嘴問道。

老漢搖搖頭,“我們都不知道,聽當地官員說,是南方飛來的蟲子,這些蟲子吃完了西北之地所有的東西就銷聲匿跡了,後來我們又種了莊稼,可是到了初秋,它們又飛回來了,把我們好不容易種的莊稼全部吃光。”

老漢聲音哽噎起來,語調斷斷續續,滿是悲傷和絕望,“就這樣每年的春天和秋天,他們就飛回來,整整三年啊,安平縣雖說是富饒之地,可也禁不起這般折騰,我們吃光了餘糧,再後來連草根都吃完了,隻能吃觀音土,最後連觀音土都沒了,就開始易子而食。”

這次不禁葉初然打哆嗦,阿南也不自禁的抖了幾下,就連一貫冷靜自持的謝臨安也神情驚訝凝重起來,閉目思索一會,他柔聲問道,“老人家,我有幾個問題想問問您,也許可以想出對付蟲災的辦法。”

老漢瞪大眼睛,壓根不相信這個文弱少年有辦法對付蟲災,隻是對於恩人他依舊嗯了一聲,“公子,你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這些蟲子是不是春末和秋初出現?其餘時間銷聲匿跡?其次這些蟲子是不是隻吃綠色的物事?最後一個問題,除了西北之地受災,大盛西北邊界以外的北齊是不是從來沒有蟲害?”

謝臨安字斟句酌的問出一係列問題,鳳眸在火光下熠熠生輝,閃爍著灼灼光芒,猶如星河深處最最璀璨深邃的星芒,讓人不敢直視。

老漢咦了一聲,眼神迷茫的望著謝臨安,“公子,你去過安平縣,親眼見過蟲災?”

謝臨安笑著搖搖頭,“我從未去過安平縣,我隻是根據剛才老人家您說的話,推出其中的幾個疑點,來和您確認,如果當真如此,那這蟲災背後的問題可是很嚴重了。”

老漢驚疑的目光在謝臨安身上來回巡視,這個少年臉色蒼白,五官俊秀精致,坐在輪椅上想來是雙腿不便,可是人不可貌相,這樣一個少年像是親眼目睹蟲害一般,不由敬佩的說道。

“是,公子說得全對,這些蟲子每年春末和秋初飛出來,吃光所有的綠色莊稼和植被,而後就不見了,官府發動百姓和士兵要去捕蟲,可是找不到它們的去處,來無影去無蹤,說也奇怪,北齊倒是從未受過蟲害,他們還為我們提供一些糧食救災,大夥都很感激。”

謝臨安抿了抿唇,笑出一抹清冷,“原來如此,我大概明白了,不過還需去抓幾個蟲子再確認下,可否請老人家幫忙。”

老漢一拍大腿,“找我就對了,我逃荒出來的時候隻是初秋,安平縣的蟲害正是肆虐之際,莊稼和植物吃完之後,他們偶有攻擊人,我被幾隻蟲子咬了一口,幾巴掌拍死它們,後來我想,它們可以吃人,我為何不能吃它們,也算為家人報仇,因此就把那幾隻蟲子屍體一直帶在身邊。”

說完之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布包,小心翼翼的打開,裡麵有幾個黃色蟲子的屍體,可能剛被老漢乾掉不久,還算新鮮。

葉初然幾乎快要吐了,連忙捂住嘴巴,不停地拍著胸脯,偷眼望去,一旁的阿南臉色煞白,也好不到哪裡去,唯有謝臨安,接過布包,細細打量黃色蟲子的屍體,而後仔細包起來,放在輪椅旁的布袋裡。

葉初然和阿南目瞪口呆之際,謝臨安清淩淩的鳳目看了他們一眼,解釋道,“這些帶回去,我要用藥物試一下,才能下結論。”

和老漢又聊了一會,追問了幾個問題,眼看月上中天,老漢打了幾個哈欠,謝臨安方才作罷,讓阿南在火堆邊用乾草鋪了個床鋪,老漢躺上去,不一會就沉沉睡去。

眼看老漢睡著了,謝臨安示意阿南觀察一下,阿南躡手躡腳走上前,輕輕探了一下老漢的鼻息,而後在他胸前虛虛一點,“公子,老人家已經睡著了,氣息沉穩,我點了他的昏睡穴,沒有三個時辰醒不過來。”

三人圍坐在火堆旁,久久沒有聲音,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風吹過竹林發出的颯颯聲,良久,葉初然問道,“臨安哥哥,你不會隨便問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阿南也覺得奇怪,“公子,您剛才為什麼會問到北齊,難道是說蟲災和北齊有關係?可是這種天災也不是人能夠控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