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絕望(2 / 2)

宋餘杭的目光垂落到她腕間戴著的手銬上,一股無名火徑直竄上了心頭:“誰他媽規定的案件沒有查清楚之前就可以給人戴手銬的?!你們基層部門就是這麼開展工作的?!”

小民警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忙不迭跑過來替林厭打開手銬,派出所所長也來了打著圓場。

“誤會誤會,一家人不識一家人,大水衝了龍王廟了,原來是市局的林法醫,也是宋隊的朋友啊……”

宋餘杭扶著林厭起身,手銬往旁邊一甩,咣當一聲砸在了鐵門上。

她抬頭,一字一句道:“林厭不是凶手,昨夜我也在現場,我進去的時候犯人正在行凶,林法醫隨後趕到,要說有嫌疑,我的嫌疑是最大的。你可以如實上報,我願意為我說的每一個字承擔法律責任。”

所長神色一凜,這麼報的話大好前程不要了?

未等他想太多,宋餘杭已扶著林厭轉身離去。

她受傷的手已經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隱隱滲出血跡來,宋餘杭心疼地要命。

“你不是說,你的手可嬌貴了,乾嘛替我擋,我皮糙肉厚,挨一下也死不了。”

林厭沒說話,披散著頭發,喉頭微動。

“你餓不餓,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那……想喝什麼?這裡可能隻有啤酒了……”

“或者打隻山雞給你烤來吃?昨天吃的土雞肉還不錯……你應該很少吃這種地道的農家野味吧。”

她沒有問她為什麼來這裡,也沒有追究她為什麼深夜前去見李斌,她隻是小心翼翼在噓寒問暖,體諒她的難處和心情。

可正因為這樣,林厭的心裡卻愈發不是滋味起來,追凶十四載,這是她離真相最近的一次,卻永遠和真相失之交臂了。

李斌死了。

她還有多少個十四年再拿來浪費?

她甚至有一絲後悔,昨夜如果她不管宋餘杭的死活,任由那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浪費那幾秒而是撲上去抓凶手的話,是不是就能離真相近一點,再近一點。

她好恨。

恨自己的軟弱無能,恨自己的一時善念,救了宋餘杭卻終究沒能替初南找回真相。

她怎麼對的起那六年的同窗情誼,怎麼對的起彆人拳腳相加的時候陳媽媽的傾心相護。

她是個畜生,她不是人。

地麵上落下了兩滴水漬。

林厭頓住腳步,宋餘杭也停止了話頭,眼裡含了一絲期待微微偏頭看她。

“你該死。”

“什麼?”宋餘杭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卻又抬起頭來,眼裡都是血絲,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該、死。”

宋餘杭分明從這陳述性的語氣裡聽出了咬牙切齒,渾身的血都涼了。

段城都看不下去了,衝過來吼:“宋隊也是撿回了一條命,我們昨晚找到她的時候她一個人躺在馬路邊上奄奄一息,頭破血流!醫生說那枚子彈要是再偏一厘米的話就會直接射進顱骨裡,當場一命嗚呼!你還能站在這裡罵她嗎?!啊?!”

林厭唇角微微勾起一絲諷笑:“嗬。”

段城還想再說些什麼,方辛一把拉住了他:“彆說了。”

宋餘杭的手仍扶著她的胳膊沒鬆,林厭把自己的衣袖從她手裡抽離出來。

她叫她宋警官,不是宋隊也不是宋餘杭。

“宋警官,現在你看清了,我就是這麼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人,我拜托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我不需要同事,不需要朋友,更不需要你自、作、多、情的關心。”

林厭說完,似不忍再看她的表情,轉過了身子,沿著台階下樓,走不到兩步,就眼眶一熱。

她強忍著,直到確認沒有人再跟上來,直到確認她已經看不見自己為止。這才放任自己的情緒有了一個宣泄口,伸手捂住了嘴,蹲下來小聲嗚咽著。

***

天台上的風逐漸大了起來,林厭散著頭發,衣物被吹得獵獵作響,手邊橫七豎八倒著一堆啤酒罐,腳下落了一地煙頭。

宋餘杭上去找她的時候,她正坐在欄杆邊上,雙腳晃蕩在虛空裡,背影削瘦且落寞,仿佛隨時都會乘風而去。

她心裡一緊,勉強笑道:“你不會這麼想不開吧。”

林厭抽煙的手一頓,唇角扯起一絲冷笑,幽幽吐了口煙圈。

她當然不會,大仇未報,她要死也得死在凶手後麵。

即使下午她剛對她惡語相向,宋餘杭還是放心不下她:“下來吧,到我這兒來,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身上還有傷。”

林厭把煙頭摁熄在易拉罐上:“你是沒長耳朵還是沒長眼睛?”

“還記得你給我起的外號嗎?”

林厭一怔。

“宋憨憨。”她已經幫她叫了出來:“我沒有彆的什麼優點,就是有一股子韌勁。”

“你能跟我說話,罵我,說明比下午好了一點,林厭……”

她話音未落,林厭抄起易拉罐就砸了過去:“滾!”

宋餘杭伸手擋了一下,易拉罐滾落,丁零當啷砸到了牆角。

“好,你不想聽這些,那我說點你感興趣的。1994年,你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那一年江城市出了一件震驚全國的案子,“汾陽碼頭碎屍案”,因凶手作案手段殘忍,案情曲折離奇,沒在現場留下任何痕跡而頻頻登上報紙頭條,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熱門話題。那時候我還在警校上學,略有耳聞,知道這是公安部掛牌督辦的重點案件。”

“能破這樣的大案要案是每個警察的榮耀,我也不例外,還在上學的我也曾做過推演,可惜一無所獲。當時技術條件有限,負責偵辦此案的刑警們一籌莫展,就連屍塊都找不全……”

宋餘杭有條不紊地說著,林厭卻逐漸咬緊了牙關。

“後來又陸陸續續抓了很多人進去,當時的江城市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符合凶手側寫的適齡男性幾乎都做了血型檢測,包括公職人員,其中就有我的父親和哥哥。”

“林厭。”她上前一步,叫了她的名字:“警方不是沒有努力過,十四年前沒有公安內網,沒有監控錄像,沒有痕跡鑒定,沒有dna檢測……唯一抓獲的犯罪嫌疑人也因病死在了看守所裡,這個案子也就因此一直擱置了下來,成為了一樁橫跨十四年的無頭懸案。”

“我相信每個有良知正直的警察都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宋餘杭說著,表情難掩沉痛,她伸手似想要觸碰到她。

“我也沒有想到十四年後,我會和這樁案子的當事人站在一起,你信我,我以我身上的警服起誓,有生之年,我必破此案,給你,給當年的死者,死者家屬一個圓滿的交代。”

“林厭,你不是一個人在孤軍奮戰了。”

遠處群山掩映,偶有點點星火,曠野的風吹過山間發出了嗚嗚的聲音,像極了誰在哭。

那雙手即將觸碰到自己的時候,林厭一巴掌甩了開去,宋餘杭還想上前,她捂著臉,一隻手指尖還夾著煙,做了一個讓她彆過來的手勢。

林厭有一下沒一下地吸著鼻子,眼淚大顆大顆滑落了下來,她捂著唇無聲哽咽,一邊努力調整著呼吸,哆哆嗦嗦想去摸啤酒罐卻一連碰倒了好幾個。

她想把煙拿起來抽,卻發現已經滅了,又顫抖著從天台邊沿上摸到了打火機拚命按著,卻發現她的手已經抖到連打火機都點不著了。

宋餘杭看著她慌張,看著她奔潰,看著她脆弱,心疼到無以複加。

她從自己兜裡掏出了打火機,想要替她點煙,林厭微微偏頭,就被人一把從欄杆上抱了下來。

仿佛一根□□點燃了她十四年來的所有辛酸苦辣委屈痛恨和不甘。

林厭一把推開了她,流著淚嘶吼:“你懂什麼?!你懂個屁!什麼技術條件什麼嫌疑人死了都是借口,十四年,十四年了……”

她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握成拳,淚流滿麵:“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初南媽媽又是怎麼過來的嗎?!我們沒有一天過過好日子,沒有一個夜晚能安眠!”

“隻要我一閉上眼,初南的臉就會浮現在我麵前,一會是她對我笑,一會又是她變成了停屍床上的一堆碎肉,我想夢見她,又怕夢見她,我就這麼反複拉扯著,過了十四年啊,十四年!”

“你以為我為什麼學醫,為什麼……”林厭說著,哽咽著,捂住了唇,彎下腰來,淚水從指縫間溢了出來。

“我不過是想求一個真相,一個真相而已……想當法醫的,該站在這裡的,不是我不是我啊……”

林厭脫力,手撐在地上跪了下來,被人一把擁進了懷裡。

宋餘杭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她柔軟的發,眼淚滑落進了她的發間,也吸著鼻子:“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沒事,沒事啊,我陪你,我陪你,我們一起查一起查……”

林厭一次又一次推開了她,宋餘杭一次又一次撲了上來,直到最後她揪著她的衣服撕打著她,讓她滾,也無動於衷。

林厭趴在她懷裡,逐漸失了力氣,宋餘杭抱的緊,她掙脫不開,便一口朝著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宋餘杭吃痛,渾身一僵,喉頭上下翻滾著,卻仍是抱著她的腦袋摁向了自己懷裡,由著她咬。

她知道,這些痛苦如果不發泄出來的話,林厭遲早會出問題,不是被逼瘋就是在真相大白後結束自己的一生。

這些年來支撐她活著的,隻有查明真相這一個念頭了吧。

宋餘杭抬眼望向了虛空,她知道這樣很不應該很過分,但她就是有一絲羨慕,羨慕那個叫陳初南的陌生人。

你知道嗎?她並沒有忘記你。

你走後,她便將自己活成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我第一次體會到死者家屬的絕望是很小的時候了,記得那年冬天,放學天都已經黑了,走到檢察院門口的時候(家住隔壁家屬院),看見幾個穿的臟兮兮,臉上也灰撲撲的中年人席地而坐,手裡拉著橫幅,懷裡抱著遺像,黑白照上的孩子很年輕,和我差不多大。

橫幅上寫的什麼已經逐漸記不清了,卻始終記得他們臉上的那種徹骨的絕望和心如死灰。

今天包括昨天,寫初南那段的時候又難免想到了那對夫婦,就寫的很難受很絕望吧,寫作這件事我想和演戲差不多,都是需要代入情感的吧,先感動自己再感動彆人,也因此體會到了不同角色的人生。

這樣就很好,謝謝諸位陪我一起感受這個故事,謝謝你們,也愛你們。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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