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陳述和動搖(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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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卓家本身就在村子最裡麵,醬坊位置也離村子中心比較遠,一路上都沒遇到什麼人。陸芸花輕鬆推著小車子到了醬坊,日頭已經升起來了,剛剛遠遠看過來的時候隻看到這邊一片藤編帽子,這是她給每個人發的遮陽帽。

才到門口,同樣帶著藤編帽子、膚色黑了不少的陸勤咧著一口相比之下十分醒目的大白牙跑過來趕緊把板車接過去,笑嗬嗬道:“我來、我來,芸花辛苦了!”

他對鹵肉拌麵的味道很熟,之前吃過以後幾乎後幾天做夢都是這個味,一湊近就嗅出今天午食是鹵肉拌麵,心中歡喜難以言喻。

在陸芸花眼中陸勤整張臉幾乎在瞬間亮了起來,整個人突然“開花”了似的,看起來高興地不得了。她啼笑皆非,幾乎要揶揄幾句“陸勤哥就這樣喜歡鹵肉拌麵”、“陸勤哥你高興得也太明顯了”之類的話。

卻見陸勤不知怎麼,整個人又一下“枯萎”,拉著板車的動作也頓住,看看板車又看看工地方向。他臉上喜悅表情轉為苦澀,舔了舔嘴唇又咽了一口唾沫,猶豫一下才在陸芸花不明所以的疑惑眼神中慢吞吞說道:“芸花……要不你這麵還是拿到攤子上去賣吧……你給的工錢也高,這飯菜又好,實在叫人……”

陸芸花更是困惑,還待再問,卻見泥瓦匠從工地過來,身上沒帶他的旱煙,臉上每個皺紋似乎都板直了,表現出他現在很不愉快的心情。陸勤下意識閉上嘴挺直了脊背,叫陸芸花也不明所以地跟著挺直腰背噤聲。

“隻知不知道這工地上麵有多少人?你給了這樣多的工錢還還錢弄這麼好的飯食,平日裡也不來看著,好似這醬坊自己就能建好了似的,一點也不上心!”泥瓦匠叔叔沉聲斥責,眼睛看著陸芸花,一點也不在意她是自己的雇主。

陸芸花心虛,泥瓦匠罵的一點問題都沒有,確實是這個道理。從前就裝修個房子也是要有人一直盯著的,不說信不信任的問題,修房子可不是小事,要是哪裡沒弄好後頭可就有得苦果吃,但是……

“我不是想著這邊是叔叔你做大工嘛!”陸芸花連忙露出一個長輩專屬、又乖又甜的小輩笑臉,略帶幾分叫人看了就舒服的親昵和討好:“叔叔你做活的口碑沒得說,哪裡還用得著我在旁邊盯著,我也是想著這次請的是叔叔做工,趁機偷點懶……是芸花的不對。”

泥瓦匠喪妻沒有再娶,自己也沒孩子,周邊都是或不著調或沉默嘴笨的弟子,那裡聽過小輩這樣軟乎乎的撒過嬌?一時間整個人不自在極了,忍不住動了動身子似乎想把這種不自在甩掉,但才到嘴邊斥責的話也像是卡住般說不出來了。

他嘴唇動了幾下想說點什麼,不大忍心說她又氣不過,最後還是色厲內荏道:“我知曉你食攤上麵忙,那就不說過來看著的事,我們單單說一說這飯食。”

“工地上這樣多的人,乾活後吃得又多,不是說不叫工人吃好,但芸花你日日送這樣好的飯食怎麼能行?”泥瓦匠說著表情越來越嚴厲,將之前工地上差點出的問題、前些日子和陸勤說過的話都和陸芸花說了一遍。

麵是煮好了帶過來的,陸芸花看再說下去麵就要坨了,等泥瓦匠說完先誠懇說道:“叔叔,要陸勤哥先把飯食送下去罷,今日是鹵肉拌麵,要是再一會兒麵就不好了,倒是糟蹋了東西。”

泥瓦匠一聽“鹵肉拌麵”更是板起臉,但他知道事情輕重,還是沉默著讓偷瞄他表情好幾眼的陸勤把小板車推走。

其實工地上吃什麼和泥瓦匠有半分關係嗎?

沒有,甚至於工地上吃的越好泥瓦匠越是跟著沾光,他現在和陸芸花說這些,到時候叫工人知道是他叫陸芸花降低飯食標準免不得要受些埋怨,更不用說自己和自己徒弟的夥食標準也會跟著下降,總而言之,提醒了陸芸花對他沒半點好處。

陸芸花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更感激這位不大熟悉、為自己著想又嘴硬心軟的叔叔,請著他到了一邊樹蔭下,態度很真誠:“叔叔,以我的能力來說這樣的飯食並不是供不起……我知道比我更富的人請人做工時候所送飯食也不如我送的這些。”

“隻是……叔叔,我們請的都是家裡條件不是很好的工人,大家日日天黑時候出門,天暗時候回家,和泥沙石頭打交道,乾的都是臟活累活,一整天彎著腰在工地上……更不用說整個活計要乾上小半年,這期間幾乎和家人說不上幾句話,就為了掙些工錢。”

“就算我給的工錢多一些又怎麼樣?大家乾活很賣力氣,活計做得很好,所以多出的這些工錢我給得心甘情願。而且我既然供得起這麼多張嘴吃現在這樣的飯食,又何必再從比我艱難許多的人們那裡摳出來、省一點呢?”

泥瓦匠怔住,身邊徒弟也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整個人傻了,愣愣看著陸芸花不說話。

在他們不遠處樹蔭下,一個身影低頭,聽到這身子晃了晃,似乎用手掌用力地擦了擦麵頰。

陸芸花看泥瓦匠不說話,笑得灑脫,又繼續道:“我自認不是什麼滿是善心的好人,隻是自己生活得還不錯,所以不想從努力生活的人那裡再占什麼便宜罷了。”

她說著笑容轉為歉意,看著還在怔愣的泥瓦匠:“也是我偷懶了,想著活計上麵有叔叔看著,知道您乾活細致負責,像是剛剛您說的那些問題……有您在肯定能處理好,所以才沒想那麼多,隨心所欲……”

“我知道了。”泥瓦匠悶聲打斷她。

他摸了摸手掌上的繭子,很想現在吸一口旱煙。隻是他確實是個認真負責的人,上工時候從不帶與工作不相關的東西,此時隻能摸著自己的繭子打消這個念頭,任憑那種說不出的癢意在心臟上放肆生長。

他表情沒有因為陸芸花的話出現柔軟或是感動,麵頰依舊像石頭一般堅硬,隻道:“我知道了……工地上有我看著。”

說完也不等陸芸花回答,悶頭走遠了。

泥瓦匠徒弟滿是歉意地笑了笑,磕磕絆絆追著自己師父過去,留下露出狡黠笑意的陸芸花。

工地上二牛魂不守舍,端著自己滿滿一碗鹵肉拌麵發呆。深棕色混合了蘑菇、鹵肉、豆腐的鹵肉醬,配著上麵脆生生的燙青菜段和底下同一白麵相比稍顯灰黃的二白麵麵條,混合好以後濃鬱醬汁裹著勁道麵條,“吸溜”一口下去整個人都精神不少。

這碗麵就算出攤賣錢也不差什麼,要是去碼頭扛大包,想吃這樣一碗麵都要狠下些心才敢。

這還是現在,在曾經不大繁華的小縣城裡扛大包可不會有現在這樣高的工錢,但那時身子不那麼強健的都掙不上這份苦活,多的是鄉下進城的健壯青年爭取。

二牛為什麼知道的這樣清楚?因為他以前每到這個時候就要和家裡兄弟一起去碼頭扛大包掙錢。

他以前從不想這些,永遠都悶頭賣力乾活,哪裡有工錢高的工作就去哪裡,整個人就像個勤勤懇懇、不知疲倦的老黃牛,雖說苦,卻也不覺得自己這樣的生活有什麼,更是從沒有想過未來是什麼樣。

但是剛剛聽了那些話,好像已經隨著汗滴落在泥土裡的感性就這樣從泥土裡發芽,把他的心撐起,眼睛也變得酸澀。

雖說飯食是不限量供應,但像他這樣端上碗不吃的幾乎沒有,和旁邊興高采烈,埋頭苦吃的工友們相比,二牛這會兒簡直和異類沒什麼區彆。

“唉,二牛你怎麼不吃?剛剛去解手看到什麼了?魂都掉了似的。”二牛旁邊同村的阿鬆吃得兩頰鼓鼓,不說嘴角,臉上都沾上不少醬汁,含含糊糊問道。

“沒什麼。”二牛仍舊是那口拙的模樣,含糊回答後低頭塞了一大口麵,嚼著吃下去又突然對阿鬆說:“阿鬆,我想往後都給陸娘子做工。”

“誰不想?陸記對夥計沒得說,隻要不乾歪門邪道的事,往後舒舒服服過日子沒什麼問題。”阿鬆仰頭吃完了碗底的鹵菜渣子,剛準備再去盛一碗,聞言還以為他剛剛都在想這個,才起來的屁股又坐回原處,有些不甘心嘟噥:“我聽朋友說現在豆坊都開到臨縣去了,還在往綠津、南邊賣,隻是人家一收人就多的是人去,現在肯吃苦還不行,都要識字才有幾分機會。”

“夥計居然要識字!”阿鬆嘖嘖稱奇:“難不成還想夥計往後都做管事?”

他們這片有陸村長和大巫努力辦學,周邊青年大多認得幾個字。隻是小時候還有免費學堂,大一點後學費不再免費,家裡也不可能叫半大能乾活的男孩子再像是從前一樣什麼都不乾地白吃家裡糧食,導致最後能在學堂堅持下去的人很少。

像阿鬆和二牛這樣,小時候也是上過免費學堂的,不說認識多少字,自己的名字還是會寫,從前也會在一起扛大包的人們中間滿是驕傲地炫耀一番,因此倒也對知識的重要性有那麼一些朦朧的認知,勉強能夠理解為什麼陸記現在都招識字的夥計。

“……嗯。”二牛若有所思,口中隻應了這麼一聲就不說話了,也不知道在回阿鬆哪一句疑問。

阿鬆見他又陷入自己的思緒裡,朝天翻了個大白眼,也不清楚這悶頭到底是撞了什麼邪,今天這樣好的飯食可是吃一頓少一頓的,反正他已經提醒了,這悶頭不吃可不關他的事,他可不是這樣不知道抓住機會的傻子!

“你想著吧,我去再盛一碗。”阿鬆叨叨:“若是到時候你家婆娘又來問我家小紅這鹵肉麵的味道,我可再也不會叫小紅說了,讓她好好問你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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