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活捉了許多重要證人,錢益年不敢大意,將人犯等押在隊伍中間,下令啟程回蘇州。便是回程途中,錢益年尚覺心有餘悸。巡撫雖有軍隊指揮權,但太平年間用不著,這還是錢益年頭一回真正帶兵。
錢益年道:“這回多虧林大人報信,林大人放心,關於此次的事,本官定然如實上報,不讓任何人被貪了功績。”這話固然是對林如海說的,也是對手底下綠營軍的承諾。太平日子裡,在軍中上升不易。若是沒有打仗機會,軍中少量晉升名額幾乎全都落到勳貴之後頭上,貧民出身幾乎直到退伍都隻是兵卒;就是上了戰場,貧民將士被冒領軍功的事尚且屢見不鮮。
錢益年本性正直,有他這話,手下將士越發士氣高漲,無分毫懈怠。
林如海深知錢益年的人品,這等要事才敢找錢益年合作。倒不怕錢益年貪功,就擔心節外生枝,於是林如海道:“錢大人高風亮節,下官沒有什麼不放心的。唯一一樣,在將這些人證移交給三司之前,切莫出了紕漏。”
錢益年慎重點頭。
現在不管甄家還是王家恐怕都自顧不暇,兩江總督雖然位高權重,也犯不著這個時候替兩家出頭,所以劫獄幾乎是不必擔心的。錢、林二人不約而同的擔心這些重要人犯彆被人滅了口。
除了日常看守不能大意外,吃食飲水也要格外小心。
兩人商議停當,林如海見此間事了,和錢益年作彆,趕回揚州。且不言現在已經證實司徒岩謀逆,隻怕緊接著朝廷就要派人下江南,鹽政衙門也有許多事要辦;單說賈敏病著,黛玉年幼,林如海也擔心妻女。恨不能腋下生翅,飛回揚州。
而王家船隊竟是攜帶逆賊出逃,在鬆江府碼頭被巡撫大人帶兵攔截的消息也很快傳了出去。
甄應嘉得了消息,隻覺萬念俱灰。自己是逃不了了,誰知送出去幾個不起眼的庶子也被拿了回來,這是天要亡甄家啊!怔愣片刻,甄應嘉又不禁想錢益年和林如海怎麼會反應如此迅速?是誰走漏了風聲。
至於王家,留在江南的話事人王子服原本是想隨船逃走的,也被捉了回來,王家族人才知道如今大難臨頭,那王子服竟是攜了庶子想逃,不管家小了。光是王子服夫人就先將王子服罵了十七八遍,又委頓在羅漢榻上,想到以後抄家落罪的日子便覺渾身顫栗,王家如此風光的人家,怎會落到如此境地呢?
還有個得了消息又是震驚又是心急如焚的便是兩江總督謝昊堂。以前甄家在江南隻手遮天,其中沒少謝昊堂的暗中支持,謝昊堂也從中拿了不少好處。誰知到了這種時候,甄家竟然不知會自己一生不聲不響的逃了。卻讓錢益年和林如海搶先立功。
謝昊堂氣急敗壞,目露凶光,思忖片刻,心中得了一計,便換了衣裳去點兵馬。吩咐手下心腹幾句,謝昊堂又命人急備車馬,朝蘇州去了。
這一日於甄家、王家而言,實在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謝昊堂心中惱怒甄家、王家危難時刻將自己當外人;甄應嘉和王家人也在憎恨謝昊堂一到自己落難就翻臉無情,落井下石。
原來,謝昊堂一邊惱怒這次立功的機會被他人領先,一邊又擔心事情敗露後,自己受牽連。正如錢益年和林如海所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謝昊堂絲毫沒想著替甄家出頭,當年一起為非作歹、大秤分金的盟友轉瞬成了累贅。
謝昊堂為了給自己賺個將功折罪,竟是派人圍了甄家、王家兩家府邸,隻許進不許出。朝廷南下查辦甄、王兩家的巡按隊伍還沒到,這兩家便算是被完全控製了。
得知甄家被兩江總督派人圍困,甄應嘉一麵感歎大勢已去,一麵大罵謝昊堂不是人,一麵又覺得自己一開始便瞞著謝昊堂的決定正確。
謝昊堂知道甄家和王家都被逼得出逃了,司徒岩那裡必然遇到了大危機,朝廷也必然會派人南下徹查甄家。因此,雖圍了甄家、王家府邸,謝昊堂也沒敢自作主張入內抄家。
朝堂鬥爭刀光劍影,若是自己操之過急,不知道哪個政敵就會參自己一本搶在三司之前毀滅證據。謝昊堂不愧是爬到兩江總督的人,便是乍逢變故,也沒亂了章法。
一麵命人控製甄家、王家,一麵寫了封八百裡加急的折子遞入京城,搶先報告自己發現甄家、王家圖謀不軌之事,再火急火燎的趕往蘇州。
謝昊然和錢益年不和,二人一直處於相互製衡,鬥而不破的狀態,但是這一回,謝昊堂卻不得不向錢益年低頭。趕往蘇州,借著商議甄家、王家之事的名義,謝昊堂提出要和錢益年商議著寫折子第入京城。
自然,謝昊堂說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江南出了大事,自己和錢益年乃是地方官之首,更應攜手共治,管好地方。也要互通消息有無,遞入京城的折子相互商議著來,省得二人折子中有了矛盾之處,惹得皇上震怒。
錢益年又不是傻的,自然聽得出謝昊堂說那麼多,其實是想借著官高半級在甄家、王家的事上爭奪主導權呢。
錢益年怎會如謝昊堂的意呢?況且錢益年回蘇州的當日,八百裡加急的密報已經遞入京城,便是要和謝昊堂串供,現在也追不回來。因而錢益年不過是和謝昊然打著太極周旋,私下該如何安排便如何安排。
而回到揚州的林如海也是衣裳來不及換就一頭紮進書房,寫了密折,遞的也是八百裡加急入京。
賈敏見林如海平安回來,一個懸著的心落地,胃口才稍好了些。
江南的驛站好久沒有這麼繁忙過。太平年間,若非軍情緊急,鮮少用到八百裡加急。但是這次竟是兩日之內接到了三份八百裡加急軍情。而且兩淮鹽運使、江南巡撫、兩江總督皆有參奏之權,加了他們官印的加急密報驛丞不敢怠慢,哪怕前腳剛送走一份密報,後腳又來一封,第二日還有一封在後頭,驛丞也是兢兢業業一封接一封的派人送出。
古代的交通不便,哪怕是換人換馬,也鮮少能夠真的達到日行八百的速度。三日後才有兩封密折遞到了致和帝龍案上;因謝昊堂是王家船隊被攔下的次日才得到的消息,密折遞入京城也遲了一日,第四日,謝昊堂的密折也到了致和帝的龍案上。
致和帝看完三封密折,饒是他為君多年甚少見喜怒,戴權也聽出致和帝語氣中的不喜:“以前司徒岩沒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時候,他們一個個都無事參奏,現在竟是奏得比誰都快。也不知是突然耳目靈便起來,還是以前知情不報,去傳蘇丞相入宮。”
戴權領命,急忙去了。
與氛圍緊張的宮裡不同,榮國府又是另一番景象。
雖然這些時日京城和江南都鬥得風生水起,賈赦守孝在家,卻是難得偷閒,終於抽空將家裡那些無法無天的奴才抄家打發了。
其中光是賴嬤嬤一家,便抄出各種家私財產上十萬兩,這還不算掛在賴尚榮名下的上等田莊、鋪子等。
賴尚榮被賈母放了身契出去,現在是良民,原則上他名下的財產是正當私產。賈赦倒不是沒法子動手,隻是之前被陳禦史咬著彈劾,現在朝堂上爭鬥又是暗流洶湧,賈赦擔心這等小事又被人尋了間隙參一本,因此派人盯著賴尚榮,但財產倒沒急著追回。
因為這一世沒修大觀園,賴家少了一筆極大的進益,就是這樣還能抄出上十萬的家財,可見是真正的豪奴。
賈母已經被奪了誥命,賈赦動她的心腹奴才,賈母再也沒心氣反對了。但當看了查抄出來的賬本,賈母也胸中一窒,賴昌本就該死,沒想到用他一命竟換了這許多家產。賈母終於隱隱覺得,自己以前是否真的過於專斷。
至於周瑞夫妻,也是斂財無數,但因周瑞夫妻卷入了一僧一道的案子,財產要等官府查證清楚,將巧取豪奪的還給苦主之後,剩餘的還給賈家。
王子騰、王氏兄妹雙雙入獄,當初立下那個庫房對賬的字據現在是執行不了了。賈赦依舊命林之孝細細清點了大庫,將王氏掌家這些年,貪墨的、揮霍的東西一筆筆列給賈母看。然後賈赦理所當然的開了王氏的私庫,追回部分失物,追不回來的便用王氏的嫁妝填補。
賈母瞧著二房的幾個孩子可憐,原本是想將王氏嫁妝留下的,有了那份字據,賈母也知道不可能了。
榮國府有賴大這樣的大管家,上行下效,其他奴才乾淨得到哪裡去,不過是大貪和小貪的區彆。
賈赦命人一一徹查,可將林之孝等人辛苦了數日,隻貪錢財的,追回錢財發賣;若是有犯國法的,一律報官。
這一番發落下來,赫赫揚揚的榮國府終於少了許多越生越多的家生子,賈赦隻覺整個人都清爽不少。什麼隻有買的人沒有賣人的規矩,世界五百強企業還要淘汰不稱職的員工呢,榮國府憑什麼養爬到主子頭上的蛀蟲,賈家這落後的管理理念不敗家才怪。
現在滿京城都知道賈赦陰險毒辣、城府極深,哪怕賈赦隻是整頓一下家風都有人盯著,甚至暗中揣測賈赦的深意。
能有什麼深意?賈赦乾脆直接放出話,說榮國公臨終遺言讓自己整頓家風,自己不過是孝順,為了讓父親走得安心。
一心整頓家風的賈赦並未真的對朝堂局勢不聞不問。遞八百裡加急密報的驛丞背後會插一杆旗,旗的顏色代表密信的緊急程度,像盛澤這等軍中下來的人一看就明白。
所以江南八百裡加急密報送入京城,賈赦可說是最先知道那批人。
這日賈敬落衙回來,賈赦已經等在寧國府書房了。兩人談話時不許有人旁聽幾乎成了默契,待得賈敬打發了其他人,賈赦開門見山的道:“敬大哥,兩江總督這個職位隻怕要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