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道:“太太要說的難道隻有這個?他賈存周一個白身,又是罪人之夫,配住在這榮禧堂嗎?我奉父親遺命整頓家風,先處理奴才乃是給賈存周留著體麵。他倒好,讀書多年,自稱端方,竟是好不知禮數,這麼久了依舊竊居正室不肯搬走。”
賈母一聽是為著這個,險些就壓不住火。但是想到那日自己被奪誥命,小太監戴元都敢提醒自己不能越製,便沒了發火的底氣。道:“你是世子,你跟你兄弟換一換,你搬到榮禧堂耳房來,你兄弟去住東大院如何?”
賈母覺得自己此言十分通情達理了,誰知賈赦並不領情:“他賈存周也配住東大院?東大院是阿英瑚兒住過的地方,他住得安心嗎?!要麼去住西小院,要麼滾出榮國府自立門戶。”
西小院在榮國府的西北角上,邊上便是馬棚,特彆是夏日的時候極是難聞,榮國府向來沒有主子住那裡。甚至下人去住,還被調侃住馬棚去了。
現在榮國府空著很多不錯的院子,隨便拾掇一個也比那裡強,賈母道:“賈赦,他賈政再怎麼說也是你嫡親兄弟,你就是如此容不下他嗎?”
賈赦反駁道:“他不是我兄弟!不過是瞧在他是父親的兒子份上,我才給他一個容身之所!太太,我沒討回阿英和瑚兒兩條人命,已經是大度了!兩日之內,我要看到榮禧堂沒人違製。”
賈母看著賈赦,嘴巴張了兩下,到底說不出求情的話來了。心中又把王氏罵了千百遍,賈母到底舍不得責怪自己鐘愛的小兒子,覺得千錯萬錯皆是王氏的錯。隻歎息了一聲,將自己院裡的人也派過來替賈政收拾包袱。
前世躲在女人後麵享儘好處,直到榮國府抄家滅族都做著榮國府實際上的當家人的賈政,這一世風光不再,狼狽地住進了‘馬棚’。
而次日,賈赦接到盛澤的消息說又有一封八百裡加急的密折入了京。
雖然不知道密折的具體內容,賈赦大約也能推演一些出來。當初自己寫那樣一封信那麼急的送到江南給林如海,賈赦對這位探花郎的政治素養是有所期待的,事實也證明林如海不負探花之名,看懂了自己的暗示,才能主動發難。
而致和帝龍案上擺著三封密折,臉寒似冰。蘇丞相坐在下首,也已經看完三道密折。
“蘇卿怎麼看?”
“回皇上,臣以為江南巡撫錢大人和兩淮鹽運使林大人的密折所述一致,而兩江總督謝大人的折子雖看似深明大義,推敲起來卻有事後找補之嫌。”單獨麵對致和帝的時候,蘇丞相不必像在朝堂上需要平衡各方,皆是直言不諱。
這看法倒是和致和帝不謀而合,致和帝歎道:“謝昊堂在江南做封疆大吏久了,倒是誰都敢欺瞞!”
蘇丞相忙勸:“皇上息怒。”
遇到這樣的事,息怒哪有那樣容易。兩日之後便是朝會日,江南的事本就是現在朝堂第一大事,都無需刻意引導,朝會的焦點自然就聚焦到了江南時局。
自然,江南幾位大員都受到了彈劾。
然後致和帝便問誰調任江南巡撫合適?誰調任兩江總督合適,誰又調任兩淮鹽運使合適。
總之,借著這股彈劾之風,致和帝把幾個封疆大吏的任免都討論了一遍。
三封八百裡加急密折入京的消息賈赦能夠通過觀察驛丞的方式得到,其他人自然也能。隻是所有人都知道百八裡加急密折入京,必是哪裡出了大事了。但是致和帝除了詔蘇丞相入宮商議,誰也不知道密折的內容啊。
現在致和帝一口氣提出撤換江南三名封疆大吏,看來加急密折從江南來是沒跑了,就是巡按團未歸,江南局勢具體如何也沒人知道啊。這時候皇上問起,該怎麼答?
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呢?這不是突然抽查還閉卷考試麼?
聽見父皇見問,太子眼中一道精光閃過:前日賈敬還建議過自己不要覬覦兩江總督之職,今日這問題就來了。
其實但凡能站在朝堂上的人,都有錢益年和林如海與謝昊堂分屬兩個陣營的常識,所以不管誰勝誰敗,這三人一起撤換不大可能。皇上這是故意將三人混在一起,模糊百官的判斷,想聽最真實的建議呢。
但是皇上問,也不可能不答呀。
朝會上沉默了片刻,便有人站出班列提名。錢益年和林如海是文官,百官們提名的候選人倒是中規中矩。但是之前大學士李宜山名聲大損,連帶連累門生,百官提名都避開李宜山派係的官員。
陳禦史之死的事‘真相’大白後,李宜山更是稱病幾次未曾上朝。所提之人自是跟司徒硫一派沒什麼關係。
而兩江總督這一職,提名便是精彩了。正如賈赦分析,史鼎乃是熱門候選人之一;另有兩個候選人分彆是粵海總兵石光珠和京營先鋒大將軍霍炎。另外還有一些出身京營和平安州的將領。
史鼎憑軍功封侯,霍炎出身南安王府,之前司徒硫為其謀平安州節度使一職未果;石光珠出身繕國公府,也是在粵海抗擊南越的時候立功晉升。
這三人皆是出身不凡,能力也不弱,而且皆是少壯派將領,都是可以提拔重用之人。
但是此一時彼一時,當初司徒硫為霍炎謀平安州節度使一直,乃是因為榮國府尚且受通靈寶玉掣肘。而現在經曆了司徒岩謀逆一事,越發提醒了致和帝需要製衡和分權,霍家既然有了一位鎮守西海沿子的南安郡王,便不會再出一個兩江總督,誰都知道霍炎這回從熱門變成了陪跑。
而史鼎和石光珠相較,自然是史鼎調往江南,石光珠升任粵海總督更合適。
商議良久,附議這個任命的人越來越多。
致和帝才問道:“幾位皇兒覺得如何?”
其實致和帝上朝的風格更喜歡群臣自由討論,鮮少點名征求意見的。幾位皇子乍被點名,各有心思。
這是司徒岩謀逆之後的連鎖反應,致和帝開始試探皇子們了。
太子得過賈敬提醒,沒搶著發言。
率先發言的是幾位母家勢力一般,基本奪嫡無望的皇子,因沒什麼私心,這幾位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不管舉薦的誰,也都各有道理。
司徒硫因怕這段時間動作太頻繁,被致和帝察覺出什麼來,之前和江懷壽商議要蟄伏一段時間。因而回答也很保守,基本上將幾位候選人的優缺點各自分析了一遍,末了道:“父皇,幾位大人皆是國之棟梁,不管誰做兩江總督,想來都會儘力為父皇分憂。”這也算是滴水不漏的回答了。
但賈敬和蘇丞相都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投向了司徒硫。
一僧一道案尚未查明的時候,陳禦史參賈赦‘製造來曆’,朝上有人借故向榮國府發難,商議定平安州節度使一職。
彼時司徒硫想推霍炎上位,卻並不點名。致和帝問起的時候,司徒硫答曰:自己對平安州各將領並不熟悉,隻是覺得提拔少壯派長遠看來,於國更有利。
今日司徒硫怎麼點評起各位將領來又頭頭是道了?
而輪到太子的時候,太子道:“啟奏父皇,兒臣以為江南納全國半數稅賦,乃是國之糧倉,任何要員的任免都需慎重。等南下巡查的隊伍傳回初步結論之後,此事還需再議。”
中規中矩的回答,勝在夠穩重。致和帝掃了一眼兒子們,收回目光宣布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