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司徒碧是名正言順的儲君,若是致和帝有什麼意外,他登基是順理成章的事。況且以現在東宮的勢力,平安州拱衛京城,京營直接握在賈敬手中,還有一個林如海掌著戶部。
當然,並非寧榮二府和林家對致和帝起了什麼不臣之心,但是一旦致和帝駕崩,這幾人必然是支持東宮的,其他皇子誰還有力一爭呢?那麼司徒碧還有什麼必要對付司徒礫?
要麼不動手,要動手便是直接劍指皇位才是東宮該有的作風。就算司徒碧沒有這樣的魄力,東宮身後那群人有哪個是好相與的?不說彆的,這事拿給賈赦拿主意,賈赦定然是要麼按兵不動,要麼一擊必中。
這話其實但凡是個明白人都懂,可是除了致和帝自己,誰敢說出口啊?
司徒硫還想強辯,這時候公堂外有人回話說:“顏大人,屬下將人帶到了。”
顏濟滄先征詢了致和帝的意見,才將人帶上來。這回帶上來的證人是燒茶水的人和一個宮女。燒茶工人親口承認了自己給一個茶碗加了熱,但是自己就是貪心,收了一個龍禁尉給的好處,並不知道加熱茶杯的用意。
後經燒茶工指認,那個給了他好處的龍禁尉正是死了的劉七。
而同時被帶進來的宮女,便是給司徒碧上茶的人,當時彆莊裡那麼多人瞧見,此事可以確認。那麼司徒碧沒有什麼摔杯為號,確然是被人算計了打了茶杯的事便確認了。
而至於宮女為什麼要給司徒碧上加熱了茶杯的茶,那宮女卻抵死不認了。這次帶來禦田當差的宮人都是葉貴妃再三確認過的妥當人,照理也做不出收了好處故意拿熱茶杯燙太子的事。
接著進來的是龍禁尉首領,龍禁尉首領供認道:“皇上,這次前往禦田當差的所有侍衛皆是下官一一挑選,當時出現在禦田彆莊的刺客絕非龍禁尉的人。但是龍禁尉確然失蹤了一名侍衛,現在已經找到屍首,經仵作驗屍,那侍衛受了外傷,卻死於中了劇毒。”
接著還有一個關鍵證物被送了進來,乃是一隻這次禦田勞作所用的茶杯。據大理寺衙役說,那茶杯是在彆莊外的花叢中找到的。
有了這些關鍵信息,即便刺客已經死了,像顏濟滄這樣的行家裡手也已經能夠拚湊出真相了。
顏濟滄道:“皇上,微臣心中有個猜測不知當講不當講。”
致和帝道:“說來聽聽。”
顏濟滄應是,才道:“臣以為今日到案的幾個證人皆未說謊。首先,那殺手殺了一個龍禁尉侍衛,冒充那侍衛的身份潛入了禦田彆莊;接著,殺手買通燒茶水的工人,讓茶水工加熱一個茶杯。接著在宮女上茶的途中,那殺手分散宮女的注意力,以極快的手法調換了茶杯。因茶杯放在托盤裡,宮女並未察覺被換過的茶杯異常燙,將茶水端給了太子,所以太子端茶的時候被燙了一下,失手打翻了茶杯。這些事彆說武藝高強的刺客,就是手法熟練的雜耍藝人都能做到。”
至少到這裡,顏濟滄所言皆是有理有據。致和帝問:“那為何皆是被同一個殺手所傷。那龍禁尉死於中毒,老五卻沒事?”
顏濟滄接著道:“這也是臣接下來要說的關鍵。禦田彆莊行刺,那殺手必是死士,進來就沒想活著出去。那麼他遇到任何情況都應當十分鎮定才是,但是今日在彆莊,殺手見礫親王不曾中毒之後十分震驚。這是因為有人告訴他兵器上有毒,隻要他傷了礫親王些許皮肉便能行刺成功。”
說到這裡,顏濟滄觀察了一眼司徒硫和司徒礫的麵色。司徒硫眼中有著疑惑,司徒礫有著震驚和後怕,倒是和自己的推測吻合。
“像那殺手這樣的死士,若是要刺殺最後一個人,出發之前必然會小心檢查兵器,刀上有沒有毒,殺手是清楚的。之所以那殺手發現自己刀上無毒之後會十分震驚,是因為他自以為自己用了同一把刀殺過人,覺得絕不會出錯。這也是為什麼龍禁尉中毒而礫親王不曾中毒的原因,那殺手的刀在殺害龍禁尉和刺傷礫親王之間這段時間裡,被人掉了包。”
“掉包殺手武器的人是誰?”致和帝問。
顏濟滄繼續解答:“是一個那殺手十分信任的人。那殺手混進彆莊並不容易,為防被人認出來,他必然不會輕易露麵。而在他殺了那龍禁尉之後,卻見過一個人,這人哪怕動過他的兵器,他也不會懷疑,所以在殺了龍禁尉之後和刺殺礫親王未遂之前,那殺手沒再檢查過兵器。”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麼劉七臨死之前死死的盯著司徒硫,甚至還沙啞的問過‘為什麼’。
而司徒硫心中的疑惑也解開了,為什麼明明喂了毒的兵器變成了無毒,讓司徒礫逃過一劫,父皇也沒有因此懷疑東宮。
劉七的兵器當然不是自己換的,但是有能力做到調換劉七兵器的人有一個:江懷壽!
在硫親王府,江懷壽有時候就代表自己的意思,是自己身邊所有親信的共識。
司徒硫一直懷疑硫親王府有細作,但是他絕對想不到這個‘細作’竟然是自己信任了這麼多年的江懷壽!
自己不但一敗塗地,又讓人耍著玩兒了這麼多年,豪情壯誌終究成了笑話,司徒硫終於不再負隅頑抗,而是咬牙切齒的道:“江懷壽!”
然後又麵目猙獰的瞧瞧司徒碧,又瞧瞧司徒礫。現在他竟不知江懷壽到底是東宮的人還是礫親王府的人了。畢竟司徒岩和自己一敗塗地,現在東宮和司徒礫都是受益人。
帝王家的勾心鬥角,委實複雜。
“江懷壽是你的人?還是你的人?”現在的司徒硫有些語無倫次,若非他質問誰的時候就死死的瞪著誰,光聽這話都不知都他在說什麼。
終於問出了關鍵信息,顏濟滄趕忙傳來畫師,趁司徒硫尚未發狂的時候,將江懷壽的形貌畫了出來。
這樁礫親王禦田遇刺案告破,便是為了給司徒礫一個交代,致和帝也終於不再留著司徒硫。
圍了硫親王府的京營官兵收到命令,便是將硫親王府翻過來,也務必找到江懷壽這個人,可惜硫親王府其他人全都在,江懷壽卻哪裡還有蹤跡?
這個結果也更加印證了司徒硫的猜測,江懷壽是東宮或者礫親王派到自己身邊的細作,提前逃之夭夭了。
至於江懷壽到底是細作,還是知道司徒硫已經失了理智,良禽擇木而棲,也隻有江懷壽自己知道了。
因這樁案子是密審的,諸如寧榮二府等隻能得到表麵的消息:譬如司徒硫終於被圈禁,周貴妃也被打入了冷宮;東宮沒受到責罰;倒是葉貴妃母子得了賞賜壓驚。
賈敬為此忙了好幾日,皆是負責守衛,圍困幾座王府等事宜,依然不知道這樁案子的細節。不過京營也負責在彆莊尋找證據、證人,有個龍禁尉受了外傷卻中毒而死這件事賈敬是知道的。
這日賈氏兄弟和林如海終於有空在書房坐下來討論此事。
三人皆是聰明人,雖然不知案情詳細,但三人分彆帶入司徒硫、司徒礫和東宮的角色將此事推演幾遍,然後交換角色再重複幾次,也能將此案複盤個七七八八。
尤其那殺手死時十分震驚是賈敬和林如海親眼所見,結合一個龍禁尉中毒而死,礫親王不曾中毒兩件事。三人竟是複盤出那殺手有可能被人換了兵器這個細節。
末了,幾人的神色皆十分凝重。隔了一陣,林如海才道:“最是無情帝王家,也不知鬨到今天這步田地,硫親王可有後悔?”
賈敬道:“司徒硫雖不是嫡出,但母族和妻族都這樣強大,又生在帝王家,很難不生出野心。隻是奪嫡一條路,自古便是不成功便成仁,他若後悔,隻怕悔的也是用人不慎,滿盤皆輸。”
隻有賈赦知道前世裡司徒硫可沒有輸;哦,或許也輸了。畢竟原著隻有前八十回,那個‘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暗示可不曾揭秘。雖然這一世劇情已經改了許多,但是前世裡司徒硫唱罷之後登場的會不會是司徒礫呢?
賈敬和林如海見賈赦一直在沉思,賈敬推了賈赦一把問:“赦兄弟在想什麼,如此出神?”
賈赦呼出一口氣道:“我在想,我等皆逃過一劫。”
賈、林二人一驚,賈赦因守孝都不曾去禦田,怎會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
隻聽賈赦不緊不慢的道:“我在想,若是司徒硫有周太妃一半果決狠辣,有周太妃十之一二的識時務,我等皆是覆巢之下的卵,日後能否安好,性命全捏在彆人手裡。”
賈敬的神色格外凝重起來:“赦兄弟的意思是……”
“周太妃臨死除了求最後一道恩典之外,從未想過絕地翻盤,隻想著報仇。若是司徒硫也是如此,他那日在禦田彆莊刺殺的人便不是礫親王,而是太子。我在想,若是那殺手刺殺太子殿下,他的兵器會不會被掉包?”
賈赦的語氣不疾不徐,林如海和賈敬卻聽出了一身冷汗。
司徒硫是一敗塗地之後還不死心才會決定刺殺司徒礫,引致和帝猜疑司徒碧。若是換做洞察局勢的周太妃,要麼不會行動,要麼必然是拉司徒碧墊背。
那麼殺手的兵器還會被掉包嗎?
三人可以確定掉包殺手兵器的不是東宮係的人,那麼不管隱藏在背後的是誰,都樂得見東宮被除去吧?
所以如果司徒硫決定刺殺太子,那把淬毒的刀多半不會被掉包,而太子一死,將來新帝登基,原東宮一係的勢力必將會被除去。若是新帝仁慈一些,或許是慢慢邊緣化,若是新帝狠辣一些,便是斬草除根了。
司徒岩敗了,司徒硫也敗了,然而暗處的毒蛇依舊吐著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