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蘭醒來之後, 抱膝坐在床鋪上發了好一會兒呆。
賢者的麵孔進入她的腦海之後,好像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怎麼也忘不掉。她仿佛知道賢者哭和笑的樣子、吃東西的樣子、跳腳的樣子、呲牙咧嘴釋放魔法的樣子, 還有漸漸一天一天幸福地變老的樣子。
在時光和記憶的遙遠儘頭, 她們好像曾經相遇過。
“她說的毛球小可愛……該不會是我吧?”依蘭低頭看了看自己。
噢,她現在是人。
她的心有一點慌,整個人沒著沒落的。夢境斷在那裡,法師塔被陰雲籠罩, 但是寒夜未至。
後來怎麼樣了?魔神為什麼會在這裡徹底隕落?
小毛球和它的大朋友……依蘭覺得自己的心臟好像丟在了哪裡, 整個胸腔又空又疼。
她越來越能感覺到,夢境和她觸碰到的那個封印息息相關。
這些畫麵和聲音,應該都是來自魔神失去的記憶。噢, 她怎麼感覺自己好像才是那個正在尋找記憶的人啊?
她撲下床, 跌跌撞撞走向合金匣子,把它摟在懷裡。
“突然好想你啊。”她把臉頰蹭了上去, “非常想,非常。”
這裡不比外麵,不能打開合金匣子, 隻能隔匣搔癢。
“哢,哢。”
合金匣子那些花瓣形狀的封口向左右分開。
噢,他要出來!他聽見她的聲音,迫不及待要出來安慰她嗎?
依蘭嚇了一大跳,慌忙摁緊開關, 壓低了聲音衝著匣子喊道:“你太衝動啦!我沒有現在就要見你!彆出來, 千萬不要!你怎麼回事?戀愛讓你丟了腦子嗎?這裡非常危險!”
片刻沉默之後, 一個低冷的、咬牙切齒的聲音幽幽隔著合金匣壁飄了出來――
“自作多情的東西。是你的大臉壓到了開關。”
依蘭:“……”
她把匣子藏到了床下麵,捂著臉嘀咕:“我的臉才不大呢!我先下樓了!其他事情回來再和你說。”
有一個辦法, 可以確認那是夢境還是曆史。
*
加特林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魔禍的原因找到了。
經過一天一夜的徹查之後,發現所有魔物的源頭都指向了一個地方――正義之塔。所有的魔物都是從那裡跑出來的,沒有例外。
正義之塔位於法師塔大城的正中央,是數千年前一場大爆.炸發生的地點,而製造了那場爆.炸的,正是魔鬼麾下的巫妖王之一。神殿在光明聖戰結束之後,建造了一座充滿潔淨聖光的高塔來鎮壓那些殘留的頑固黑暗力量,數千年來相安無事,人們也就放鬆了警惕。
直到昨天。昨天的事件,讓神殿和上層法師們意識到,黑暗力量隻是被鎮壓,並沒有徹底消亡。
正義之戰永遠不會結束。
事件有了結果,禁行令也解除了。心很大的魔法師們立刻就繼續開始忙活自己的事業,不再糾結於昨天。
詹姆士前往俗稱‘上層塔’的核心區域辦理他的身份手續,身為助手的依蘭沒有資格同行,她從行李箱裡麵取出了那封來自馬裡森的信件,一路打聽,找到了白休?斯坦的住所。
萬幸的是禍害遺千年,這個家夥果然從昨天的襲擊中存活下來,依蘭找上門的時候,白休正在優雅地看著兩個魔法師替他修理窗戶。
他的房子一看就比鄰居們的更加華麗,屋子裡擺放著許多精致的工藝品,看上去很有格調。
不愧是和溫莎公爵合作多年的黑心家夥。
魔力藥劑有滋養的功效,白休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他和馬裡森長得很像,如果兩個人站在一起,恐怕會被人錯認成一對兄弟。
“你好,斯坦先生。”依蘭很有禮貌地打招呼,“我叫依蘭?林恩,是馬裡森的朋友。他知道我要到法師塔來辦事,於是托我給您帶了這封信。”
“哦,坦利絲來的人。你是那個魔法助手嗎?”
白休挑剔地看著依蘭,像打量一件貨物一樣肆無忌憚地用目光評判。他想,自己剛離家不久,兒子就巴巴地托這個女孩子給自己送信,目的不言而喻。很顯然,兒子看上了這個姑娘,花了大價錢把她送到這裡,讓自己幫她鍍上一層金。
既然要投資,當然得看看貨物值不值這個價。
依蘭感覺到了對方明晃晃的輕蔑和惡意,她抬了抬手:“您還是先看看信吧,馬裡森看起來十分焦急呢。”
白休狐疑地拆開了信件。
依蘭悠然地欣賞白休漸漸變色的臉。
這封信,路易曾和她頭湊著頭檢查過很多遍――防止馬裡森偷偷留下什麼暗號。
白休很快看完了信,信紙放大了他手部的顫抖。
信上把白休當年向溫莎公爵提供毒.藥的那件事情寫得清清楚楚。路易告訴白休,現在馬裡森落在他的手中,如果想要兒子平安,就把毒.藥的來龍去脈向依蘭小姐交待清楚。
依蘭微笑等待,她的小模樣比剛進來的時候還要更加禮貌。
白休抬起眼睛來瞪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示意依蘭跟上:“到書房裡說。”
依蘭微笑著隨他走進書房。
“隨手關門。”他冷淡地說。
依蘭不在意地關上門,順手反鎖。
“看來溫莎公爵什麼都告訴路易了。”白休走了幾步,坐到巨大的真皮躺椅裡麵,懶洋洋地翹起了腳。
“除了他不知道的部分。”依蘭也沒必要和他兜圈子,“路易大人想知道你從哪裡找來的那滴血。”
白休微笑:“哦,那個,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因為馬裡森嗎?是什麼給了你們錯覺,以為可以用馬裡森來威脅我?這些年我養了多少情婦連我自己都數不清,我的血脈到處都是,我投資馬裡森隻不過是因為他資質不錯。反正我和溫莎公爵一直有交易,就順便看照這個兒子而已。”
“啊哦。”依蘭遺憾地聳聳肩,“馬裡森很崇拜你呢,人前人後總把你掛在嘴邊。”
白休冷淡地笑了笑:“我的孩子每一個都很崇拜我。好了,現在我給你一點時間考慮,是服從於我,將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向我交待清楚,換我留下你的性命,還是要試一試大魔法師的能力與手段?”
“所以你是要對我用強嗎?”依蘭問。
“隻有蠢貨才會給自己下什麼不對女人動手的限製。我是聰明人,否則也活不到現在。”白休捏了捏指骨,發出啪啪聲,“不用大喊大叫,我的書房隔音絕佳。”
“可是我在這裡出事,你就不怕被追究?”
“嗬嗬。在外麵,金錢總是萬能的。在這裡,魔法積分總是萬能的。”白休挑了挑形狀好看的眉毛,“說吧。拖下去對你毫無益處。”
依蘭眨眨眼睛:“你認為暴力可以解決問題嗎?”
“很不幸,我正是這樣認為呢。”白休站起來,揚起手中鑲嵌了極品魔法寶石的權杖,“火焰!”
“轟――”
一個大火圈圍住了依蘭!火焰猙獰地向上騰起,像一堵火牆,把依蘭困在書房正中。
白休把雙手交疊在身前:“說吧,路易是如何發現被人下了毒,溫莎又為什麼要出賣我?坦利絲現在是什麼局勢?如果你的回答不能令我滿意的話,我就要對你實施真正的暴力了。”
熾熱烈焰圈住依蘭,在距離她不到兩尺的地方熊熊燃燒,她的臉蛋被熏得紅撲撲,頭發尖尖冒出了一點焦味。
依蘭聳了聳肩膀:“暴力是嗎?好吧。既然你已經把方法擺在我的麵前,那我不照做就太對不起你了。”
她非常順手地甩出兩道冰風刃,越過火焰,穿透白休的鎖骨,把他釘回了真皮大躺椅上麵。
“啊啊啊啊啊――”
白休發出了比當初的維納爾更慘烈十倍的嚎叫。
“嘶……”依蘭捂住耳朵,眉頭緊皺,“你是要測試書房的隔音嗎?”
失去魔力支撐的火焰和它的主人一樣萎靡了下去。依蘭耐心等到焰氣散去,這才踏出了火圈。
白休嚎了一會兒,終於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他瞪著依蘭,眼珠子裡血絲密布,表情非常駭人。
“戰鬥法師嗎?”他斷斷續續地說,“有本事你就殺了我,隻要我活著走出這間書房,你會體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依蘭錯愕地張大了嘴巴。
“你為什麼要逼我殺你?”她上前兩步,彎下腰,揪住白休的衣領重重搖晃,“活著不好嗎!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白休再一次發出了慘叫。
“噢,抱歉,忘了你有傷。”依蘭非常無辜地鬆開他的衣領,撓了撓頭。
“惡魔,你這個惡魔……”白休的胸腔裡發出了拉風箱一樣的聲音。
“我不擅長逼供。”依蘭有些無措,“我隻是一個學生。我本來以為你會好好把事情告訴我,然後我去查證、交差。我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複雜,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才好啊?你教我吧,除了暴力之外,還有彆的好用一點的方法嗎?”
白休的心臟狂猛地跳了兩下。
對方這副模樣,真像個純天然的變態啊!
他的心開始有一點慌了。
“有種你就殺了我!”他強撐著說。
依蘭鬱悶地歎了一口氣,很乾脆地放棄了:“算了,既然你一再要求,並且很誠實地說明你我之間隻能活下來一個,那麼就如你所願吧。”
她聳聳肩,往椅子下麵扔了一蓬火焰。
“一次小小的意外事故,應該沒人會懷疑我這個普普通通的魔法助手。”她收斂了神色,麵無表情地說。
依蘭看慣了魔神用她這張臉,早已學會了惡魔的精髓。
她轉頭就走的樣子,冷酷得無藥可治。
白休真的慌了。
他相信這個名叫依蘭?林恩的可怕家夥真的會離開,留下他在這裡被活活燒死。
噢,她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眼神!
那是冰冷的,滅絕了人性的眼神!
在依蘭的手碰到門把的那一瞬間,白休脫力地大喊了出來:“說!我說!”
“這就對了!”依蘭友好地澆滅了火焰,把白休從真皮躺椅裡麵解救出來。
“藥是弗雷?卡佩賣給我的。”白休喘著氣,“當年他隻是剛剛邁進上層塔的普通魔法師,一個吃軟飯的家夥,現在他已經成為一名統領了。如果昨天你來得及時,應該目睹過他的風姿。”
依蘭想了想:“那兩中年冰係魔法師之一嗎?衣服很華麗,拿著冰霜權杖?”
“對。他身邊的那位就是他抱上的大腿,高級統領布蕾雅?卡佩。”白休不屑地嗤笑,“弗雷入贅了卡佩家,靠著嶽家一路青雲直上。恕我直言,雖然你有一點本事,但如果想要對付弗雷,那隻有死路一條。”
依蘭為難地鼓起了腮幫子:“所以,我根本沒辦法求證真偽。無論如何嚴刑逼供,你隻要咬死弗雷這個名字,我就什麼辦法都沒有。”
白休難看地勾了勾嘴唇:“我沒必要編名字騙你,反正沒有什麼區彆。事已至此,哪怕你再往我腳下放把火,我的嘴裡也永遠隻會有弗雷這一個名字,因為就是他。至於他從哪裡找來的藥,我是不可能過問的。”
依蘭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事情比想象中更麻煩呢。
如果是這個白休知道魔神身軀所在就好了。
她失望了幾秒鐘,然後立刻打起了精神:“好吧!你現在把弗雷賣藥給你的細節寫下來,然後再寫一封給黑暗神的投誠信,寫得肉麻一點,虔誠一點。我要留著它們,作為威脅你的把柄。”
白休:“……”
惡魔,這果然是個惡魔!
“不必故意改變字跡什麼的,”依蘭好心地提醒,“我會讓你按手印和腳印,還有你獨特的魔法印記。”
白休:“……”
依蘭天真無邪地說:“另外我會把它放在你絕對想不到的地方,如果我出了什麼事情,它很快就會被人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