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沉而篤定,聽到的瞬間,烏行雪笑了一下。
就像當年他靜坐於屋簷上就能鎮住整個仙都煞渦,或是敲一聲鐘響就能告訴百姓“萬事太平”一樣……
烏行雪應了一句:“好。”
說完,他見蕭複暄眸色還是沉鬱,順口又補一句:“一時半刻解不了也無妨,權當添興。”
蕭複暄:“……”
他靜了一刻抬起眼:“權當什麼?”
烏行雪“唔”了一聲,道:“你若是多撞見一些邪魔的劫期就會發現,有些邪魔身上的鎖鏈比我這天鎖唬人多了。”
很難形容那一刻,天宿上仙究竟是什麼表情。
烏行雪轉過身就開始笑。
***
他在銀白衣袍外麵又披了一層薄如山霧的青灰罩衣,將那些鎖鏈若有似無的影子遮掩了。
兩人放了尋人用的符,一路找著方儲的痕跡。
他們穿行了許多地方,隻能找到一些殘存的氣息,始終不見方儲靈魄,如此南北往來了兩回。
蕭複暄抬手接了尋人歸來的符,那符紙在他手指間自燃成了灰燼。
他皺眉道:“依然不對。”
烏行雪沉吟:“一個靈魄而已,這麼難找?”
不應該啊。
何止是不應該,簡直是離奇,尤其找人的還是他和蕭複暄。
蕭複暄道:“如此還沒有結果,便隻有兩種可能了。”
烏行雪如今想起了大半的事,不再像之前一樣需要事事詢問。不用蕭複暄說,他也知道是哪兩種可能——
要麼
,方儲的靈魄已經散了,所以才遍尋無果。
要麼就是他的靈魄在一個探尋符去不到的地方。
正常而言,其實是前者占多。
因為方儲畢竟是現世之人,在一條過去的亂線上久呆不是妙事,靈魄飛散也不無可能。但若是真的靈魄飛散,他殘餘在世間的氣息就不是如今這樣了。
在烏行雪看來,應當是後者——他的靈魄在一個探尋符不能探的地方。
他和蕭複暄對視一眼,抬頭往九霄之上望去。
這條亂線裡,仙都還好好地存在著。若說有什麼探尋符探不到的地方,那就有且僅有仙都了……
***
方儲睜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奇怪的地方。
那是一間臥房,入目皆是玉色,臥榻臨窗,窗欞寬大,飄著的擋簾如雲如煙。還有不知何處的落花順風而來,在白玉窗台邊閒作了堆。
房裡的布局倒是讓他想起了雀不落,但這裡儼然不是。因為能聽到依稀的鳥雀聲,這是雀不落從未有過的。
他扶著脹痛的頭,艱難起身,卻有種頗為奇怪的感覺,好像身體並不是自己的。
等他低頭仔細看清自己的手和身體,便立刻僵住了——這真的不是他的身體,他成年已久,個頭也不矮。可如今的身體卻像個少年人,說是寧懷衫被他上了身,他都信。
他渾身寒毛都炸起來了,正要一骨碌竄起,餘光瞥見旁邊有兩道身影。
方儲猝然抬頭,發現那是兩個小童,紮著朝天啾,衣袍掛著飄帶,手裡還一本正經搭著拂塵,頗有幾分仙氣。
方儲怔了一下,麵上茫然,心裡卻咯噔一下。
因為民間神像旁常有這樣的仙童作伴,他見得多了,隻是每次多看一會兒就會吐,反應極大。
他心說完了,不會被弄進哪家仙門了吧?
連孩童都打扮成這樣,絕不會是什麼小門小派,多半是那種名聲頗盛的仙門,諸如花家或是封家。
他怎麼說也是個小魔頭,要是真被弄進了仙門,那就真是危機四伏、凶多吉少了。要麼他一路殺重圍溜出去,要麼就等著受那些仙門子弟折騰吧。
方儲如此想著,一邊試著運轉體內氣勁,一邊試探著問那兩個小童子:“你們是哪家門派?”
兩個小童子湊做堆,一邊瞅著他,一邊咕咕噥噥地說著悄悄話。過了片刻,其中矮一點的那個答道:“我們這不講門派。你這是徹底醒了麼?還要睡麼?不睡我就叫人啦!”
“不講門派?”方儲滿頭霧水,更是疑惑。他見那個小童子甩了拂塵就要往外跑,也不知他們要叫什麼人,當即麵色一凜,伸手就要去抓。
結果還沒碰到小童子的衣領,就被一道風擋開了。
那道風擋得並不重,不帶任何攻擊的意思,倒有些落花眯眼之效。方儲抬手擋了一下,就感覺自己被風掃回到了榻上。
能有如此氣勁的,必然是個極厲害的角色。
方儲心下一驚,道:“誰?!”
話音落下,就聽見一道聲音由遠及近,順著風送進來,說道:“用不著這麼慌,你這身體是我用符紙信手捏的,架不住太重的力道和太大的動作,你悠著點兒用。”
方儲在聽到那聲音的時候就愣住了。
因為那道嗓音他再熟悉不過,曾經日日都會聽見。那是他家城主烏行雪的聲音……
他循聲抬頭,看見一個戴著銀絲麵具的人手裡轉著一柄劍,走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