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婛乖巧點了點頭。
實則,這末等車廂內橫七豎八挨著人,空氣混濁難聞,哪能是安寢之所。
夜幕徐徐降臨,徐郎中半躺著睡過去了,妘婛則趴在窗子邊,望著玻璃外樹木房屋在眼前一晃而過,想著短短兩日嘗儘了前世從未嘗過的苦,一股澀意湧上心頭。
也許孤身一人,前路未卜,於是恐懼。
但這對於在床榻上靜待死亡降臨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縱使未知,仍有希望。
她任由窗縫透來的風吹乾眼眶,坐回到矮凳上,靠著車壁不知不覺入睡。
***
古人詩中雲,姑蘇六代繁華,西子鏡照江城。
徐郎中也是第一次來蘇州,如果不是惦記著給雲丫頭找祖父,他都想多逛逛街巷長點眼界。隻是要在這七華裡的地方尋一戶不知主人性命的宅子,也無異於大海撈針了。
妘婛看天色還早,不急於一時。想到從前隻在紫禁城裡嘗過的蘇杭小吃,此刻正宗風味就這麼沿街飄來,哪肯錯過?非要拉著徐郎中嘗一輪時令的神仙糕、小方鬆、油氽團子,再配上熱乎乎的餛飩麵,才心滿意足繼續上路。
徐郎中本做好了尋個三五七天的準備,帶的盤纏也頗是緊俏,見雲丫頭這種吃法,還嘀咕接下來是否要省著點花,不料未到正午,就被妘婛帶往東區臨近閶門方向而去了。
不同於外街的青石巷,這塊街區大道筆直而上,偶爾駛去的車都是漆光亮堂的,饒是再沒見過世麵,徐郎中也瞧得出這一區住的都是頂富貴的人家,以為她是貪玩:“逛街什麼時候都行,我們還是先去……”
“我沒在逛啊。”妘婛爬坡而上,默數著其他門戶的牌號,“快了,就在前頭。”
兩人最終止步於位處坡頂處,最是顯赫的府邸前。
那巍巍白牆黑瓦,高聳於四五丈的石基上,西麵臨湖,東門臨路,上去還得先行百級台階。徐郎中愣愣看著門上的“林宅”匾額,不免咋了舌:“這寫的林宅,丫頭你是記錯路了吧……哎?”
不等他說完,妘婛蹬蹬蹬跑上前去,敲了數下門環,很快大門開了,一個家丁裝束的年輕人探出腦袋,眯著眼望著眼前頭發蓬亂、膚黑唇乾的小姑娘一眼,手一抬做出了趕人的姿勢:“也不瞧瞧這是什麼地方,討錢去彆處,走走走……”
儼然是把他們當成要飯的了。
家丁尚沒來得及關門,下一刻門卻被這小姑娘抬腳卡住,妘婛單刀直入說:“我們不是來討錢要飯的,是來找人的。”
“找人?就你們……找什麼人?”
“林瑜浦林老爺。”
這名字一出口,彆說家丁,徐郎中都傻了眼。
家丁冷不丁翻了個白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也配見老爺?得,我不難為小孩子,你放手,我去後廚給你們幾塊餅就是。”
聽語氣,林老爺應該在府中。
“我要真是叫花子求見你家老爺又能討到什麼便宜?小哥,我這有一封信,勞煩你捎去給林老爺過目,”妘婛從懷中掏出那封雲博約未寄出去的信,遞向前,“若是老爺不方便,給這府上說得上話的人也成。”
家丁聽她談吐字正腔圓的,還真不像是鄉下妞,於是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狐疑道:“要寄信怎麼不走郵局,親自送上門,誰曉得這有什麼貓膩?”
妘婛原是臉上堆著笑,聞言那笑意立時凍在唇角:“要我多走一趟郵局,也無不可,到時要是耽誤了正事,這位小哥能擔著就好。”
徐郎中被這囂張的語氣嚇了一跳,怕對方動手傷人忙上前擋在跟前,不料家丁小哥卻沒惱怒,隻盯著他們看了片刻,接過了信:“行吧,你們就在外邊等著。”
隨即關上門,快步往府內去。
“他、他真去送了?”
妘婛見怪不怪:“在這種高宅大院當門房的,自有一套行事的方法,送信上門等同於送拜帖,白跑一趟或是趕錯了人,當然更怕後者。”
徐郎中偏過頭,仿佛從未認識過她一般看了幾秒——這個小丫頭……怎麼突然就透出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氣息了?
感受到他詫異的目光,她也沒有解釋,隻是靜靜等著,不發一語。
沒等多久,高門再啟,開門的仍然是那個家丁,但這一次他的身畔卻多了一個人。
一個身著墨藍長襟的中年男子,稍有些發福,並且謝頂,但五官尚算周正,也有幾分儒雅氣質,光憑家丁站在他身旁躬身的儀態,便知此人在這宅子中地位不低。
妘婛正在猜測他的身份,忽見他上前一步,仔仔細細端相著她,不可置信問:“知兒?”
唔,不稱小姐,而叫知兒?
她心下有了判斷,抬眼,用可憐兮兮的語氣問:“伯……伯?”
“是了是了,我是你二伯,這麼多年了,難為你還記得我。怎麼就你一個人?你爸爸呢?”這位二伯性情耿直,一連串問了好幾個問題才發覺到徐郎中的存在,“這位先生是……”
“二伯,他是我阿爸的朋友,是他送我來的。”妘婛醞釀了個情緒,眸光轉向徐郎中懷中的兩壇骨灰,“我阿爸……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