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如此大學(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8757 字 8個月前

雲知打了一個盹的功夫, 發現宿舍隻剩下她一個人。

她抬手眯了一眼表,差一刻就兩點鐘。倦意瞬間衝散,忙起來換了一身衣服, 摸著劉海翹上天,索性攏上去,將一頭蓬勃的頭發束成一個高高的髻, 匆匆揀了個挎包就往下跑。

日晷儀邊上已聚集了三十多個學生, 孟得正在點名, 點到 “林雲知”時看到她舉手走來, 先愣了一下,才打了個勾, 問:“林楚仙還在宿舍裡麼?”

雲知環顧周圍一圈:“我以為她已經下來了。”

孟得又原地等了五分鐘, 不一會兒, 帶隊老師過來附耳說了一句什麼,孟得將點名簿一合:“行,那就出發吧。”

雲知人在隊尾, 發現前邊的學生頻頻扭頭看向自己,小聲問前麵的朱竹文:“我是不是頭發亂了, 大家怎麼一直看我?”

朱竹文看了她一眼, 臉微微一紅, “沒。”

實則雲知平日裡讓厚厚的額發擋著,很容易讓人忽略她的五官, 隻注意到尖尖的下巴以及暗了楚仙一度的膚色。此時忽然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天然流暢的骨相展露無疑。她從樓內奔出來時, 吸引了不少目光,而這兩日與她同行的上海學生更是驚奇——林雲知竟這般好看?之前怎麼沒發現。

雲知沒察覺這些,她隻是奇怪楚仙去了哪, 中途問過領隊老師一回,隻說“另有安排”。

孟得先帶他們參觀了閱覽室,裡頭有十來張長形方桌,在校大學生安安靜靜翻書學習,少年們自覺屏息凝神,腳步都輕了,生怕打攪到人。

饒是滬澄和大南大學都有圖書室,雲知還是被這偌大的圖書館驚著了,左右兩側放眼望去數十個幾丈高的書架,以類型分區域擺放,書香卷帙味濃厚,用書海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她隨手拿下一本《積分學》,出版時間竟是民國初年,還有好多本數學譯本都是晚清年間就有了,可這些書籍彆說是曾經的她,隻怕整個朝廷能看著的都不及一二。

孟得說,這半個月大家可以隨時來閱覽,少年們一陣雀躍,出了圖書館後,又分彆去了體育館、天文儀器室、文理實驗室,或在各課教室門前稍作停留。

雲知之前在暑期泡在大南大學一整個月,這北京至高學府對她來說算是更開眼界,可對其他少年而言簡直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不論是生活環境還是讀書氛圍,都是前所未有的。

參觀後原地散開自由活動。

少年們無比興奮,雲知沒多逗留,回去路上又碰上了孟得。孟得說:“我第一次來我們學校,可是逛了一整天都沒舍得回宿舍。你這麼早就回去了?”

“我回去看看我姐回來沒,你知道她到底去哪了麼。”

孟得搖頭:“說是有要事得出去一趟,直接跳過我們和馬主任請的假。”

楚仙有事怎麼不同她說?雲知道:“您這就準假了?”

“先斬後奏還能如何?說是給大人物給請走的,馬主任都點頭了。”語氣中頗有不悅。

大人物?

她更覺奇怪,孟得無奈:“這次名額有限,彆人想都不敢想,你們這些富家子女啊,當這是來玩的麼……”

雲知聞言,卻是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孟老師,這次新文學社的活動,我們中學部總共隻有四十二個人對麼?”

“嗯,對。”

“我們浙滬區就有十幾個人了,還有十八個是北京本地的,剩下不到二十人多來自於湖北、廣州、南京。”雲知說:“我不知道大學部是什麼情況,至少在我看來,對中國大部分在讀的中學生而言,根本就沒有參與的機會吧。”

孟得稍稍一怔,“這次活動是由我校與新文學社共同籌辦的,本意希望更多有才華的學生前來交流學習的,經費本就有限,隻提供食宿……”

雲知說:“付不起的路費的學生,不就直接被淘汰了麼?”

孟得歎了口氣。

培訓隻是一個小小的縮影。

“像你們上海的大南,還有南邊的幾所大學,每年需要上百塊大洋才念得起書,我們校長已經以及各院長、老師,都在做許多努力,大部分的學費都是政府補貼的,一年縮至三十塊大洋……”孟得說到這兒,又歎了一下,“當然,也抵得上普通工人三個月的工資了……你怎麼會想起問這些的?”

雲知垂眸。

她一度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為籠中鳥,不知天地俱變。

重生以來她最強大的念頭就是念書、自食其力,才不枉重活一場。

真的開始學習,感受知識帶來的力量,再到眼看著伯昀他們離去,她開始思考——如果讀書隻是為了過得更好,那麼放棄優越的生活,踏上一條艱難的的路,又是為了什麼?

當年的沈一拂,身為清廷的既得益者,隻在下輪船到湖北三個月,就毅然決然拋棄一切,踏上那條變革之路時,又是懷著一個什麼樣的心情?

事實上,在聽過馬老教授的話後,她依舊委屈,為往昔,為後來,為理解他的時刻,愈發顯得那漫長到叫人絕望的歲月,都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直到此刻,都未必真正的感同身受。

她隻是忽然發現,自己能夠踏入這所最高的學府裡,竟是四萬萬國人中的鳳毛麟角。

非是足夠優秀,隻因得天獨厚。

便如愛新覺羅妘婛,因封建愚昧死在小小的闌尾炎中,世上如她這般的人何其多?

大多老百姓根本沒有機會接受教育,終其一生,都接觸不到一本《積分學》。

沉睡者,因無知而蒙昧,因循守舊而麻木不仁;覺醒者,因能接觸到光明,才看到那漫天無際的黑暗與高懸於頂的屠刀。

但凡沉默,或可安度一生,哪怕他們知道,邁出去的時刻,會先觸碰到那根線,仍要義無反顧,仍要高聲呐喊。

若連醒著的人都沉默,又有誰能喚的醒沉睡的人呢?

那麼她呢?她又是什麼樣的人?

孟得拍了拍她的肩,“你怎麼又發起呆來了?”

雲知的視線移向孟得,認真道:“我是覺得孟老師說的沒錯,我們這些人,是該好好珍惜每一次機會的。”

說完,同孟得揮了揮手,留下孟老師一臉莫名:咦,我有說這句話麼?

*****

楚仙等到晚飯後才回來。

進門的時候雲知洗漱出來,看到她褪下一身駝色大衣,裡頭竟然隻穿著一條光麵的襯衫長裙,第一反應是:“三姐,外邊現在才幾度,你穿裙子啊?”

楚仙鼻子都凍紅了,卻還嘴硬著:“我坐車回來的,走幾步不冷……壺裡有熱水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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