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勉這才道:“故紙堆我已翻遍了,七日忘或許沒有解藥,但卻有弱點。”
正是趙疆那一次中毒給了他啟發。
七日忘這樣的情思之毒,雖然不易用藥解除,但卻極容易與其他毒藥相衝,甚至趙疆偶然醉酒,都會略略衝擊那七日忘在他腦海中形成的屏障。如此,隻需要找到能與這七日忘相衝的外力,或可使趙疆就此恢複記憶。
他眼見著那根剛刺進去的銀針尾端在空氣中驟然震顫起來。
“要是你不想解了七日忘又立刻被毒死,就再等我一等。”程勉板著一張臉,語氣卻很可憐:“我也不想因為毒死了你,被鄧瑜劈個百八十瓣的。”
他可是大夫,要長命百歲的!
趙疆閉了閉眼,“好,我不催你。”
程勉瞧那銀針顫動減緩,知道他心緒略微平複了,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但一握脈,依舊是奔突不停,就知道他自己折騰出來的毛病還沒消停。
“我帶琰公子出去吧。你歇一歇。”
趙琰仿佛聽懂了這句話,立刻將肥肥短短的四肢全都伸開,牢牢抱住他爹,像麵肉團兒護心鏡似的嵌在趙疆的胸口上。
一邊這麼乾,一邊還回頭拿眼睛瞪程勉,嘴裡“咕嚕咕嚕”地說些他自己的語言。
若能翻譯出來,大概是“你休想!”間或夾雜一兩句對程勉的斥罵。
趙疆往後一仰,帶著趙琰撲在他身上,隻道:“無妨。”
“半個月後便是殿試,禮部是少不得要多事起來的。今日我便偷閒,陪他玩一陣子。”
程勉翻了個白眼。
他知道趙疆身上重擔千鈞,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的狂歌痛飲,心中從不存事的少年郎,但仍免不了覺得這家夥行事有些不怎麼靠譜的乖張。
也不知他是突然良心大發要做陪兒子玩耍的好父親,還是他根本就是個準備把兒子當安慰玩具的幼稚鬼。
現如今每日上午,趙璟、盧昭和兩個皇子都要到後巷的葉府去讀書,過了午飯才回來,下午由鄧瑜盯著練一個半時辰的功夫。
——趙疆天天泡在書房裡跟遠在北地的鄧瑾“如膠似漆”往來通信,一時間顧不上這幾個崽子。
趙琰突然發覺院子裡就剩下自己和炭球了,在日夜“思念”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喊“哥哥”。
但一時沒了玩伴的二公子才不會沉浸在傷春悲秋的情緒中呢!
他果斷地投向了父親的懷抱。
當然,並不在乎他爹懷抱是否願意為他敞開。
連續日在趙疆書房外摳門檻、撒尿、舔牆灰抗議之後,肉團子二公子終於獲得了父親書房的隨意進出權。
並十分蠻橫地占領了趙疆在書房的床榻。
現如今這榻上已經堆了不少他的玩具,甚至還有炭球的。趙疆躺在那兒一伸腿,一個墜著鈴鐺的皮球就“丁零當啷”地從床上掉在地下,一路滾出老遠。
趙疆撩了撩眼皮,不想去撿。
趙琰似乎察覺到了父親的懶倦,他討好地在趙疆的胸口蹭了蹭,又想起自己和炭球打架磕到手的時候,奶娘在自己的傷處輕輕吹起的樣子。
這個叫“呼呼”,應該是一種藥,“呼呼”過後就不疼了。
爹爹的奶娘也不知哪裡去了,都不管爹爹。
趙疆便聽趴在自己身上的奶團子突然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
然後使勁兒在自己胸前吹起氣來,兩邊腮幫子都撐得鼓鼓的。
趙琰一邊使勁“呼呼”,一邊拿眼睛去瞅他爹的臉色,烏溜溜的黑眼仁骨碌亂轉,瞧著賊兮兮的。
爹爹要是不疼了,能不能去幫他撿球?
他一個字兒沒說,但是心眼全都擺在了臉上,看得趙疆胃也不疼了,隻覺得好笑。
趙疆伸手一戳他的肉腮幫子,小娃娃便漏了氣,憤怒地咬了一口趙疆的衣裳前襟。
外頭程勉和鄧瑜在窗戶底下竊竊私語。
鄧瑜問:“二爺可好些?”
程勉點點頭又搖搖頭:“脾胃失調事小,他是心事太重,心眼子太多。”
鄧瑜不讚同程勉的口吻,但也隻是皺緊了眉頭,“二爺身體一向康健,今年春天卻反複病了多次,會不會是景陽宮的那回……”
他甚至不願將後麵的話說出口,覺得不吉利。
程勉平生最恨旁人質疑他的醫術,但到底把火氣壓了下去。
景陽宮的事,已經把長公主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嚇成了驚弓之鳥。
哪怕趙疆此刻從榻上跳起來,徒手撂倒五十個壯漢,在鄧瑜等人眼中他也是玻璃燈水晶瓶一樣的不容打跌。
他也隻得拿出身為大夫的專業素養來,“他純是自己愁的。現在讓他掛甲上馬去打北胡,他能把北胡人穿糖葫蘆玩你信不信?”
鄧瑜仍然緊盯著他,“到底傷了元氣,更何況二爺最近殫精竭慮,總要熬到醜時後才能歇下。你那藥茶到底管不管用?!”
程勉忍不住翻臉:“行了你,身高八尺殺人如麻,怎麼是個老媽子脾性?”
“我會盯著他的。”程勉道:“你要是有閒工夫,琢磨琢磨怎麼讓你家主子改改挑食的口味吧!”
鄧瑜正要說話,那頭有下人捧著個盒子匆匆而來。
“門前有一青衣書生留下的,說是贈與二爺的。”下人遞上盒子,“隻留了這東西,說了一句‘是紅糖的’,人就走了。”
鄧瑜接過盒子,隻覺得沉沉的很墜手。
程勉有些好奇地伸過腦袋來,“怎麼還是熱的?”
盒子外頭包了一層厚實的棉布,裡頭竟是個兩層鑲的銅盒,下頭那一層顯然填了什麼發熱的東西,一打開便一股熱意撲來。
程勉瞧見裡頭的東西,笑道:“我還當是什麼寶貝,原來是燒餅。”
可見咱們談書生送禮遠不如京郊大營的羅將軍呐。
頭頂的窗欞“嘎吱”一響,趙疆推開了窗子。
窗下的兩人都是一愣。
鄧瑜幾乎下意識地將自己手中的食盒呈了上去,“二爺,談先生送來的。”
趙疆麵無表情地接過,“知道了。”
窗子裡頭傳來某隻幼崽急切的叫聲:“爹,吃吃!爹,球球!”
顯然程勉和鄧瑜的交談也沒躲過二公子的耳朵。雖然其他的聽不懂,但他還是精準捕捉到了“燒餅”兩字。
似乎是那種哥哥吃的,酥酥的,香香的餅餅!一咬就能咬下一口,比他的磨牙餅餅軟許多!
他也要吃!
窗子被合上了。
鄧瑜這才反應過來,又低聲問程勉:“二爺前日剛嘔過一回,這能吃嗎?”
程勉“哼”了一聲,“吃不得又如何,你給都給了。”
他到底改不了自己碎嘴子的毛病,“還紅糖的,他是脾胃失調,又不是坐月子!”
窗戶“砰”地一聲被撞開,一件東西“嗖”地從裡頭飛出來,將程勉嚇得一縮脖子。
他還道是叫正主聽見了,將那燒餅扔出來泄憤呢,定睛一看,卻是個帶鈴鐺的皮球。
臥在院子一角曬太陽的炭球耳朵一動,立刻小跑過來,飛快地叼走了屬於自己的玩具皮球。
屋裡頭傳來二公子趙琰“哇哇”的乾哭聲。
但隻哭了兩聲,顯然,紅糖餡兒的燒餅讓二公子吧嗒著嘴,顧不上表達對他從炭球那搶來的小皮球的惜彆之情了。
程勉拍了拍鄧瑜:“你放心吧。”
“咱二爺這是給自己上了鎮痛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