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鋒領著光州軍區眾人,跟冬莞過來支援的指戰員一起出操,整個隊伍的女兵就隻有李瀟瀟和她的四名女隊員。
在這個時候,出發前體訓的好處就出來了。她們幾個在一眾尖兵中也沒有落後,冬莞分軍區的指戰員們看向她們的目光也都帶著佩服。
畢竟,雖然在軍區中文藝兵也要出早操,但跟其他軍種都是分開練的,尖兵的體能訓練要求本來就是所有軍種中最高的,這幾名女兵竟然能跟上而沒落後,已經是非常了不起了。
文藝兵們感受到戰友們的目光,頓時感覺出發前那段辛苦,都是值得的。
早操之後,眾人回到住宿地洗漱,各自去吃早飯。
李瀟瀟跟隊員們坐在一起。平時她都是有說有笑,但今天大家都發現,他們這位小隊長今天似乎有心事。
儘管李瀟瀟這次被指派為隊長,但因為年齡最小,大家也都習慣了將她當成小妹妹照顧。
坐在她旁邊的盧秀娟問:“瀟瀟怎麼了,被誰欺負了嗎?”
李瀟瀟回過神,有點哭笑不得,連忙搖頭:“沒有沒有,這麼多兄弟姐妹在呢,誰敢欺負我,不要命啦?”
她這話一出,大家都笑了起來,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李瀟瀟一邊跟大家說說笑笑,一邊繼續想著剛才的事情。
《回家》裡麵用的核心就是親情的羈絆。
她一直以為,在這個淳樸的年代,哪怕物質缺乏,而且正是因為物欲低,所以親人之間的感情應該是更深的。
如果出現個彆例外,李瀟瀟還不會當作一回事,但這顯然不是個例。
在這個年代,文工團或者文藝隊的作用,就是在物質缺乏的情況下,為了避免百姓精神陷入麻木,為了豐富他們的精神生活,所以才會為百姓表演。
可是,剛才李瀟瀟看到的好些百姓,跟現代裡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而麻木的打工人,竟然有點相似。
李瀟瀟仔細回想了一下在羊城劇社、市文工團的日子。他們也曾經到過鄉村中表演,那裡的農民過的也是苦日子,但生活氣息很濃,跟這裡的氣氛完全不一樣。
她發現了一個問題:在以前她到過的鄉村地方,因為缺少娛樂節目,所以當電影放映員、文工團演員等到農村的時候,村民們都會十分熱烈地歡迎。
因為當村民們看到放映員、演員時,就意味著他們能看到電影或者表演,填補他們勞動之餘的空白時間,而且這也是心靈上的一次享受。
可昨天文藝兵下來時,除了縣裡的乾部、當地武裝民兵之外,路過的百姓雖然也有遠遠地圍觀,但也隻是看看,並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那樣表現出興奮。
這說明,這裡的百姓對他們這群光州大軍區來的文藝兵,似乎沒什麼興趣。
太奇怪了,到底是哪裡不對呢?李瀟瀟一邊吃一邊想,腦裡忽然浮出一個念頭:也許這裡的百姓就是沒看過什麼文藝表演呢?
彆的地方百姓看到演員就聯想到京劇芭蕾劇話劇,但這裡的百姓如果平時就沒怎麼看過,自然也就不會聯想,也沒有期待。
她正捧著一個菜包子啃,這想法一閃而過,讓她的動作頓了頓。
李瀟瀟有點驚疑不定:如果真的是這樣,那縣文工團就是嚴重失責。
自從她穿越過來之後,除了去年開會時碰到的幾個省文工團老師想搶署名權之外,她碰到的大多是文藝工作者,都是非常敬業的。
但事實擺在眼前,這裡謎團重重,她在出發前,葉老師也沒有告訴她這裡是這麼個情況,所以極有可能是寶安縣這裡欺上瞞下。
她越想就多,想得出了神,捧著菜包子一動不動,連咀嚼都忘了。
重鋒看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小姑娘腮邊鼓鼓,要不是她偶爾眨眨眼睛,彆人都能以為她是雕像。
他咳了一聲:“李瀟瀟同誌。”
李瀟瀟想得太投入,甚至都沒聽到重鋒的聲音,還是盧秀娟用手肘輕輕頂了頂她:“瀟瀟。”
盧秀娟剛好戳在她腰上,她抖了抖,差點整個人彈起,回過神後看到盧秀娟驚訝地看著自己,她尷尬地說:“我、我怕癢。怎麼了?”
盧秀娟噗嗤一聲笑了笑,又連忙說:“重團長在叫你。”
李瀟瀟轉過頭,果然看到重鋒在看著自己。
重鋒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跟平時一樣淡漠如水,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李瀟瀟同誌,你過來一下。”
現在?李瀟瀟餘光掃了一下其他人,大家臉色如常,誰也沒有覺得重鋒突然叫她有什麼奇怪的。
她鬆了口氣,心想也是,她和團長分彆負責文藝兵和尖兵,團長還是總負責人,叫她過去商量事情,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跟重鋒一桌的戰士們早就吃完了,隻剩下重鋒和方浩明。李瀟瀟飛快地把手裡的菜包子塞進嘴裡,頰邊鼓得像進食中的小倉鼠。她又用手擋著嘴巴,邊走邊快速地吃著。
她走到重鋒身邊時,使勁地咽了咽,差點被噎著,吞下去後才朝重鋒打了聲招呼:“重團長。”
重鋒原本就是看她心不在焉,似乎連早飯都吃不下,這才讓她過來一起吃的,沒想到她自己就這麼三兩口吃完了,有點心疼又無奈。
他也發現這裡的村民有點不對勁了,反應太平淡。憑瀟瀟的名氣,以往她走到哪裡,都能引起轟動。
現在蛇口附近的山頭和紅樹林,都已經有人在藏著準備逃港,昨天瀟瀟就已經因為可能來不及救下這批人而不安,但好歹想著能爭取現在還在蛇口公社各村的人。
但現在情況有變,還要先查清楚再做行動,安排話劇的時間又得往後延了。
以往她是編劇和演員的身份,隻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但現在她的角色一變,成了帶隊人員,演出的對象和環境卻一起出了問題,她還得先解決了這些麻煩,才能按原計劃走。
重鋒知道她心裡壓著事,大概正在努力地想辦法。
他朝李瀟瀟點了點頭:“坐。”
於是李瀟瀟規規矩矩地坐了下來,脊背挺得筆直,雙手搭在膝蓋上,一副準備聽領導吩咐的模樣。
重鋒又朝方浩明說:“去盛一碗粥過來。”
方浩明應了一聲,很快就拿著一碗稀粥過來,放到李瀟瀟跟前。
李瀟瀟看了看方浩明,又看了看重鋒,一臉疑惑,心想這不會真的是喊她過來吃早餐的吧?
果然,重鋒說:“喝完後就去縣文工團,抓緊時間。”
重鋒並沒有刻意壓著聲音,聽起來跟平時沒什麼區彆。隔壁的盧秀娟小聲地朝其他人說:“重團長也太嚴格了吧,瀟瀟剛才就是發了會兒呆,這是嫌她吃得慢,直接把人喊過去看著她吃?”
朱紅星偷偷地瞄了重鋒一眼:“估計是重團長都有安排了,你沒聽到他說的嗎?待會兒他們要去縣文工團,重團長不想耽誤時間吧。”
畢竟剛才瀟瀟坐在那兒一動不動,要是沒人叫她,時間可不就是白白浪費了?
演員們小聲說著,他們隻聽見重鋒的聲音,卻看不到重鋒的目光,是與他的語調毫不相符的溫和。
李瀟瀟咳了一聲,臉上微燙,掩飾一樣飛快地拿起碗,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用碗擋住自己的臉。
說來也奇怪,這樣一緊張一鬆弛,溫熱的粥水緩緩滑過食道,她腦裡那根緊繃的弦居然也微微鬆了鬆。
她手腕一動,挪了挪碗,漂亮的桃花眼從碗後露了出來,偷偷地看了看重鋒,腦海裡響起昨晚他說的那句話——
儘力而為,其他的交給我。
李瀟瀟深呼吸一下,將肺腑裡的濁氣呼出。
團長說的其他交給他,並不是意味著她就能什麼都依靠他。既然軍區下的指示,是要用思想武器徹底根治逃港的問題,她不可能請團長直接以暴製暴。
既然問題是出在縣文工團上,依然是屬於文藝事業範疇,是她的領域。
她隻會將因為她職級低而受阻的問題交給他。
她飛快地想了想,幾個念頭閃過。她放下碗,朝重鋒說了一下自己的猜測:“團長,我懷疑寶安縣文工團沒有執行軍區文工團的指示。”
“去年年底從京市回來之後,”李瀟瀟說,“軍區向下下令,各級要推廣話劇,但蛇口公社的百姓可能還沒看過話劇。我想先跟這裡的百姓確認一下,再去縣文工團。”
對於重鋒來說,直接去文工團一審,他就能判斷出文工團那邊有沒有說謊。
儘管如此,重鋒還是點了點頭:“好。”
瀟瀟不是他,文藝兵並沒有學過審問的技巧,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先跟百姓確認,縣文工團那邊再怎麼抵賴也沒用,也是一個方法。
吃完早飯後,尖兵們各自巡邏站崗,文藝兵們開始在院子裡練早功,而李瀟瀟和重鋒則去找百姓了解平時的文藝表演情況。
果不其然,村民們表示,縣文工團偶爾還是會來表演的,但每次來都是吹拉彈唱,從來沒在蛇口公社演話劇。
村民們眼裡帶著疏離和警惕,但也沒有不理人,李瀟瀟問什麼,他們也說什麼。
了解完情況後,李瀟瀟朝村民們道謝,跟重鋒一起往回走。等走遠了之後,她幾乎都要被氣笑了:“寶安縣文工團膽子挺大啊。”
這就是部隊和外麵的區彆了。如果在部隊中,有人敢陽奉陰違,重鋒眼神都不會多給一個,直接按軍規處理,從來沒有因為部下違紀而動過氣。
部隊裡麵令行禁止,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性。但外麵和部隊不同,雖然各級文工團之間是上下級的關係,但省級以下的都不是軍隊編製,屬於職工,沒有軍人的紀律性,中間可操作的空間很大。
這次軍區文工團直接對百姓演出,需要跟地方文工團對接,所以問題一下子就暴露了出來。
李瀟瀟當即一刻都等不及了,要去跟寶安縣文工團那邊理論。
兩人到了文工團後,本該是練早功的時間,李瀟瀟卻看到演員們都很懶散,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隨意地扭著腰擺著手。
李瀟瀟剛才從百姓口中聽到了寶安縣的騷操作,也猜到演員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一看到這場景,居然也沒什麼感覺了。
不過,很奇怪的是,在普遍窮苦的情況下,這裡的演員穿著卻都在水平以上,跟村裡的百姓一比,這些姑娘們居然也有了點城裡小姐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