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宮中有一高台,名為天保,是皇帝東巡遇刺,歸來後在傷病中所建,也是他這數年來唯一耗費民力修築的大型宮殿建築。
台名來源於《詩·小雅中的一首,因其有“天保定爾,亦孔之固”、“君曰卜爾,萬壽無疆”等句而被皇帝所喜,故建此台,以應己身。
台高十二丈,基廣二十四丈,皆合秦之吉數。
皇帝最喜歡站在天保台上,俯視秦宮,甚至是整個鹹陽。
當他拿著千裡鏡,一眼看到千步、萬步之外,看著入宮的公卿大臣相互交談,看著宮外的黔首在街道上來往穿行。皇帝感覺自己俯視著眾生,執掌著每一個人的生死前程,那種感覺讓他無比的舒爽。
隻是隨著身體出現問題,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這裡了。
今日天色陰沉,有風南來,吹動台上種植的林木搖曳,簌簌作響,始皇帝卻一改常態的來到此處,迎風而立,直麵南方。
“陛下,此處風大,還請加衣。”
趙高從後方侍者手中接過衣物,小步走到皇帝身後。
始皇帝沒有搭理,依舊握著手裡的千裡鏡,盯著鹹陽城的南部,直到看著那數匹快馬在騎士的鞭笞下奔上大道消失在遠方,他才放下手中的器物,輕輕歎了一聲。
“朕未曾想到武功侯在嶺南染疾,竟然還想著讓他先鎮住嶺南諸越,以輔助徙民之事。早知如此,朕就該早點讓他回來的,唉。”
趙高聽到這聲歎息,神色微驚。
他跟隨皇帝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對方用帶有自責、悔意的語氣說話。
這還是那位高高在上,統禦天下的至尊帝王嗎?
聯想到上午皇帝收到武功侯染疾的消息時,那副神色失措的表情。
“武功侯在皇帝心中,怕已不是臣子的地位了,而是皇帝認為的親人,就算與太子相比也毫不相讓。”
趙高暗暗驚歎。
要知道之前鎮守乾越的大將馮無擇,就曾因病數次請求回鹹陽,但都被皇帝以伐越大戰在即,前線不可無將軍,還望將軍多多堅持等話給駁了回去。
現在麵對武功侯趙佗的請求,始皇帝在收到消息後,甚至連兩位丞相和太子都沒有商議,就直接同意下來,並且讓人快馬加鞭趕赴越地,命武功侯回師鹹陽。還特意囑咐武功侯一切以身體為重,相應事務酌情處置。
趙高是詔書的執筆者,對於皇帝下詔時的憂慮之情十分清楚。
相比於趙佗的身體,似乎徙民之事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若是馮無擇地下有知,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表情。
或者說,也正因為有了馮無擇在越地病亡的例子在前,始皇帝才會對趙佗染疾之事感到惶恐。
他是真怕趙佗也和馮無擇一樣,死在了南方。
明白皇帝的心情,趙高輕聲安慰道:“陛下勿要憂慮,武功侯年輕體壯,隻要能及時回到鹹陽,由醫者診治,想來沒有大礙。”
始皇帝頷首,抬頭望了望天空。
“朕還要等著趙佗回來,為他親自封侯啊!”
……
“哈哈哈,皇帝心中果然有我。”
桂林城中,武功侯趙佗收到了來自鹹陽快馬加鞭送來的詔書,略一掃視,便臉露得意,自己在屋中輕笑起來。
在數月前,他一收到皇帝的徙民詔令,就立刻看出來這是李斯、王綰兩人給他下的絆子。
動機很簡單,皇帝當年在他出征前,可是明確當著眾公卿百官的麵,說過待他趙佗凱旋,便讓其宰執天下。
君無戲言,特彆是這種當著滿朝眾臣承諾的話。
趙佗如果按原計劃在冬天回去,那麼到了年底秋季,全國升遷調任官吏的時候,兩位丞相就得有一個下台。
王綰年富力強,花了老長的時間才熬走了右丞相隗狀,屁股還沒坐熱,怎麼可能願意被趙佗取代。
李斯今年都七十歲了,自呂不韋時入秦,熬了大半輩子才當上了左丞相,連最高的右相之位都沒摸過,更不可能甘心下台。
哪怕多拖上一年,那也是極好的。
兩個丞相一琢磨,聯合起來以徙民入越這種國之大事來拖延趙佗的步伐,讓誰也從表麵上挑不出毛病。
如果換成一般人,還真隻能捏著鼻子忍下來,繼續在這百越之地耗費時光,畢竟兩丞相聯手,皇帝也答應下來,如何翻盤?
可趙佗不一樣。
“就憑我和皇帝的感情,我若一病,你李斯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