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迪亞波羅逃走已經過去數日,那夜過後,他乘最早一班船去了那不勒斯港,隱姓埋名,不使用證件,不在公共場合拋頭露麵太久,在廉價旅館休息,每日購買報紙查看動向。
他急需知道警方的動靜。
但異常的是,沒有動靜,無論是警方還是媒體。
他離開撒丁島後第三天,才有小報登載島上某旅館半夜起火的新聞。
火災燒死1人,確認為英國籍遊客,來撒丁島旅遊觀光。
報道稱現場房間連行李都被付之一炬,僅僅在衛生間留下具重度燒焦,無法辨認的屍體。
警方以旅客煙頭點燃衣物作為結果處理,分析遇難者半夜起床時,火勢已大,消防設施不足,煙霧報警器也剛好沒電,他匆匆逃往衛生間,很快因一氧化碳中毒失去意識。
就此結束,沒有其他調查下去的打算。
難道自己的運氣真這麼好?
迪亞波羅總算安心放下了報紙。
觀察了幾天沒有動靜,積蓄漸空後,他決定去賺點生活費養活自己。
他個子高,年輕,找個零工也不難,那不勒斯港魚龍混雜,移民,外國人,混混各成一派,隱姓埋名很容易。
在港口乾了幾天分撿工後,他又去城內幫人刷漆,一整天下來,滿腦子都是醛類物質的刺鼻氣味,手臂酸軟無比。
迪亞波羅隨意買了個小攤披薩,坐在室外桌位吃。
又鹹又硬,隻有遊客才會買的披薩。
下一步打算是什麼?要不要出國?在國內不確定性太大,隨時會有危險找上門。
也不可能回撒丁島。
那個萊塔為什麼如此了解他?
那很明顯是剛剛來島的外地人,但前一天還與神父談笑風生,半夜怎麼就把自己的消息全打聽清楚了?
難道有人故意告訴了他?
一定還有自己不知道的內幕。
他開始後悔太快乾掉了萊塔,但那個男人出乎意料強壯,自己並沒能一下敲暈他,而是改為勒住他的脖子,雙方僵持四五分鐘後,萊塔才咽氣。
迪亞波羅拆掉煙霧報警器,換上沒電的舊電池,打開衛生間把萊塔塞進去,摸走他的證件錢包之後才放火。
他一邊做這種危險的事,一邊想著自己今後的生存需要些什麼。
非常奇怪的是,他異常冷靜又熟練,就像他的噩夢與既視感一樣。
萊塔的問題到此為止,伊萬昂尼斯的事又如何解釋?
昂尼斯的父母認為是自己殺了他,但說到底,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混混是如何栽進了池塘,村民們隻是對自己發起了私自審判。
冷靜,必須冷靜,萊塔已經死去,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自己有罪。
迪亞波羅狠狠咬下一口披薩,他有雙獨特的眼睛,乍一看仿佛惡魔,形狀可怖,足以嚇跑小孩。
接著迪亞波羅就看到一雙長腿,和赤紅漆皮高跟鞋。
他找不出具體形容詞,隻能稱之為極其美麗的女人,正微笑著看他。
她沒有南歐人沐浴陽光後得到的小麥色皮膚,深棕色長發,帶了點東方人的秀致,絲絨紅唇勾起,天鵝般的白色脖頸,一襲絨麵黑色長裙,修出細腰,身上配飾無一不精。
之所以說極其美麗,不隻因為外貌。
當看到女人藍色瞳孔的瞬間,迪亞波羅感覺到了平靜,他靈魂裡的嘈雜,被安撫住,產生一種迷蒙的平靜。
這對他來說可是罕見情況。
“小家夥,你很缺錢吧?”美女率先開口。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是外國人嗎?”
阿施塔特對自己的眼光非常自信,她能一眼看出彆人在想什麼。
眼前人挽起的袖子,額頭的汗漬,灰撲撲的衣著,咬了一半的晚餐,很年輕的臉。
“我……沒有,我是來賺生活費的,我是本地人。”
他沒有父母。
隨著索裡特納索的失蹤,他與養父已經不存在實質意義上的關係了。
至於親生父母?那更不可能,是沒有任何血親的迪亞波羅。
“真可憐。”
阿施塔特一聽他說話的口音,就知道他來自哪裡,但她決定不計較細節。
“這塊披薩好吃嗎?”
她指指青年手裡的食物,薩拉米腸鋪在餅麵,還咬掉了一半。
“……不太好吃……”
迪亞波羅隻能僵硬地回答。
接著美人優雅地整理了裙擺,就勢在他麵前坐下,一雙光潔秀美的手托住臉,歪頭看著青年。
“那你每天都吃這麼難吃的東西嗎?”她的聲音就像樂器演奏出來般美妙。
迪亞波羅在不知如何回答的同時警惕心大漲。
“可憐的孩子,要不要跟我走?我可以幫你找份工作,如果你表現好,還能包吃住。”
迪亞波羅十分錯愕,怎麼才短短幾天,就有兩個人爭著想給他介紹工作?
“那不勒斯的治安很差,有很多混混,你一個人流落大街會有危險。”
“還是說,你想加入他們?”
美女用塗著豔紅甲油,反射出棱鏡般光澤的小指甲蓋在桌上畫圈,卻又不去看迪亞波羅的眼睛。
迪亞波羅內心的懷疑被一股奇怪的衝動壓倒。
“沒有……我隻是缺錢。”
他磕磕巴巴說出想法。
加入那些危險分子?暫時還沒考慮過。
美人朝他綻放出熱情的笑容。
“我叫阿施塔特,如果你有困難……要跟我一起來嗎?”
迪亞波羅在反複權衡之後同意了。
漆皮高跟鞋在地上叩出噠噠聲,他們拐過七八個小巷,鑽進某個年代久遠的公寓,路人對這個組合投來好奇的眼神後,又很快失去興趣。
“真是的,你們又不開燈。”
阿施塔特推開門,迪亞波羅則驚訝於她居然住這種地方。
陰暗燈光下,兩個大男人正蹲在餐桌前,埋頭忙活,屋裡是堆積如山的紙盒,地上則放著塗料,工具擺件。
“喲,阿施塔特,帶小男朋友回來啦?摩洛會吃醋的。”金發寸頭最先注意到,語氣輕浮。
“……哼,是食物嗎?”對麵褐發肌肉男不屑冷哼。
在
“不要說奇怪的話。”阿施塔特把皮包掛好,邁著優雅的步態跟兩個男人打招呼。
“他是我找回來的幫手。”她指指旁邊顯然是對現狀十分警惕的青年。
“這是撒赫爾,我的同事,這是摩洛,我的老公。”
撒赫爾隨手打了個招呼,懶得看門口兩人,埋在自己的工具桌上。
“小子,你聽好,我們這不是幼兒園,阿施塔特願意收留你,我可不會,你要是不能展現相應的價值,就給我滾。”
摩洛則態度倨傲,不太想接受這個新人。
迪亞波羅在進門前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阿施塔特則譴責地看了摩洛一眼,隨即拉著迪亞波羅進房間。
她一點也不介意迪亞波羅的局促不安。
“我給你找一套衣服,明天打扮好陪我出去逛街。”
阿施塔特床頭櫃則放著大摞時尚雜誌,從Vogue到Grazia一應俱全。
封麵寫滿了時尚口號,高收入人群的一言一行,暗藏引誘與刺激色彩的文字,其中相當一部分是神父口中的下流刊物。
阿施塔特打開衣櫃,各式亮片,絲綢,皮革的衣裙,也有不少男裝。
“我看看……阿瑪尼……不行……莫斯奇諾的夏季新款……太花哨……這件……克洛伊?”
她翻來翻去。
“逛街?”
“我們會去店裡‘拿’東西~你來演我的男友,我會教你怎麼裝出常逛珠寶店的樣子,我們還要製定接頭暗號,你要背下來。如果做得好,比你在街邊打零工賺多了。”
“撒赫爾熟悉很多渠道,他負責我們的後勤。摩洛是打手,我指揮他倆。”
原來他們是小偷。
迪亞波羅鬆了口氣,差點以為自己麵臨著被拆開了拿去賣的危險。
但這麼美又氣質不凡的女人,說是貴婦也不為過,竟會和兩個混混棲身於廉價公寓,怎麼想都很奇怪。
“真的可以賺錢嗎?”
以防萬一,他還是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