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嬋看得雙眼放光,如獲至寶地接過便簽,道了聲謝,立刻拿起刀叉。
季澹笑笑,看她喜歡吃糖漬櫻桃,將自己蛋糕上的櫻桃也叉給了她。
莫成規在一旁挪瑜:“你看,這個給櫻桃的小動作就很好,還有剛剛的笑容,隻要再稍稍調整一下,都可以設計給阿青,這兩天的問題不就解決了嘛。”
虞嬋似懂非懂地抬起頭:“什麼問題呀?”
“嗯?你沒給她說?”莫成規看向季澹。
季澹端起盛滿英式紅茶的茶杯,慢悠悠抿了一口,沒說話。
莫成規指了指桌角上躺著的劇本:“這兩天季澹要拍一點感情戲,占比不重,就幾個小鏡頭。但原劇本裡的相關情節不太好拍,導演就讓季澹自己設計幾個具體的小細節。”
他看著季澹,笑得有點腹黑:“季澹其實挺擅長這種設計的,以前都弄得又有靈性,又貼角色。唯獨這次,不管怎麼拍,導演都說他倆之間沒有火花。”
虞嬋抿一口叉子上的果醬:“女方是什麼樣的角色?”
“一個挺清純的女學生,性格軟弱又有點愛慕虛榮,但心地很善良。救過阿青的命。”
虞嬋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向季澹:“聽起來層次不深,難度也不算大。一直演不好可能是還沒進入狀態,多練練沒準就好了,私下多找演員對幾次戲?”
這話一聽就內行,莫成規也表示讚同,季澹卻輕輕皺起眉。
有一說一,那演員的演技還算不錯,但性格輕浮,他實在不想私下裡跟她過多接觸。
自從認識虞嬋之後,就更不想了。
他輕聲說:“自從收到劇本以來,我用了四個月揣摩阿青這個角色。舒龍先生寫幽深人性、家國大義,都是一絕,但在兒女情長方麵,似乎不太擅長。我總覺得,以阿青的性格,並不會喜歡上這個女學生。”
虞嬋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她太柔弱了,沒有特點,無法打動阿青的內心?”
季澹沒想到她能看得這麼準,徹底打開了話匣子:“是。阿青是個從刀山血海裡爬出來的扭曲小孩,像這類不起眼的女學生,他執行任務的時候,遇見過上百個。就算這女孩救了他,也根本不值得他另眼相看。”
聊起角色的時候,季澹的話最多。
能這麼熱愛、這麼擅長自己的事業,真為他感到高興。
虞嬋笑著問:“那你覺得,阿青該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呢?”
她正滿臉認真地和季澹討論問題,那對硬糖般的瞳仁,甜美又晶瑩,直直望進他眼裡來。
季澹眉宇動了動,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答案,卻說不出口,耳根先微微泛起紅。
直到虞嬋眼裡的疑問越攢越多,他怕她覺得尷尬,這才咬咬牙,張口說道:
“……大概……是像你這樣的吧。”
季澹想起阿青初見她時的心悸,想用極端手段將她留在身邊的偏執,病態般一眼萬年的執念……
除此答案,他實在不知曉,那些心情,到底還能如何解釋。
虞嬋一怔,笑意凍在臉上。
圍觀的莫成規心潮澎湃,唇際一抹滿意的姨母笑轉瞬即逝,就像終於打通了一個卡死好幾年的重要支線。
——他說了!他說出口了!哪怕他還以為主語是阿青,這也是階段性的偉大勝利!
他一身輕鬆地悄悄離開了房間,貼心地給這兩人關上門。
虞嬋沒料到,自己竟能聽見這樣的回答。
她悄悄地深呼吸,竭力平複加速的心跳,蝴蝶般的濃密眼睫撲閃了兩下,揚起唇角,笑了起來。
心底響起無聲的歎息。
她怎會不知道呢?演員的那雙眼睛,那副情態,最是動人,最會騙人。
就像父親那樣,騙母親,騙自己。你以為他在把全天下最好的情感都許諾給你,其實他隻拿你當個戲搭子。嘴上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卻毫無真心。
最好的演員,其自我和角色的界限,都不分明。鏡頭前在演戲,鏡頭外,還是若有似無地在演戲。
怪隻怪自己道行太低,傻乎乎地產生情感、一次次地燃起希望,學不會跟人家劇拋般的人格一樣,劇拋自己的心。
舔舐無數次傷口之後,虞嬋才終於學會摁掉希望的火苗,從一開始,就不讓它生長起來。
虞嬋輕聲道:“我這樣的?我是什麼樣的?”
你是根莖吸飽了紅酒,吐出冶豔芬芳的虞美人,也是玫瑰流心的甜美糖果,濃墨重彩的黑白天鵝。
季澹一瞬間便想到無數種美好的意象,可那些腦海裡的圖景,隻恨沒辦法在太陽穴接個打印機,印出來讓她看一看。
虞嬋的神色幽暗又落寞:“才見了兩三麵,也沒說過幾句話,你……還有阿青,你們真的了解我嗎?”
她已經吃完了手中的司康餅,用濕巾擦淨指尖,順便把唇上的口紅也擦掉,又從纖細的手腕上褪下一隻發圈,挽起長及腰間的卷發,紮了一個顯幼的高馬尾。
她拿起桌上的劇本,直接翻到第二幕、第三節,女學生出場的部分,邊看邊說:“這樣吧,我也算學過一點演技,就充當那個女學生,陪你即興走一段。”
作者有話要說:傻嬋小時候失望過太多次了,現在還不敢懂什麼叫一眼萬年。
但很快就會懂了!
“翩然若墨染驚鴻,清麗如流風回雪。”化用自《洛神賦》,原句為:“翩若驚鴻……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