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回來了嗎?”
寇厲握緊了邊意不斷發顫的手,回它:“回來了。”
它又分析了一遍,但這次卻沒了回音。
似乎設計它這項問答功能的人,遺忘了之後該有的程序。
實驗室沒有旁人,也沒有其它機械運作的雜音,因此,無論是他們誰說的話,都能在這裡聽得一清二楚。
邊意的嘴唇嘗試地動了好幾次,才終於在這份安靜之中發出了音。
他問寇厲:“是小樹嗎?”
寇厲:“是。”
邊意深吸了一口氣,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道:“我從小樹七歲以後,就再沒聽過他的聲音。”
“係統從那之後,也沒給我放過有小樹的畫麵。”
“我不知道那是他的聲音。”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在我絕望掙紮的時候,你和小樹又付出了多少。
“我聽過的!”邊意突然睜開眼睛來,雙手抓著寇厲的手臂,眼睛紅成一片,“我聽見了的,可是,可我當時……”
寇厲的動作也很突然。椅腳摩擦著地麵,發出極為刺耳的聲音。
寇厲緊擁住邊意,極為慌張地將他抱緊,是打斷,也是在阻止邊意說出後麵的話。
他知道,邊意後麵的話是什麼。
他不想聽。
他也不要聽。
邊意將腦袋抵在寇厲懷裡。
他想張口說出來,可又像剛剛聽見小樹聲音後一樣,喉嚨裡發不出聲來。
他聽見了。
上一世的最後,有個自稱複仇係統的家夥找到了邊意。
它說,它能幫他逃出去。
邊意多想答應啊,哪怕來的是個惡魔,要從他這裡攝取昂貴的代價,可無論要他付出什麼,他都想回去。
他想答應的,他想應它的。
可是,他馬上就死了啊。
他回答不了它。
回不了!
明明他最後還是等到了,還是等到了他最愛的人來救他。他們沒有認錯人,沒有遺忘他,更沒有拋棄他。
他們明明比他堅持得更久。
邊意手裡緊緊抓著寇厲的衣服,吸水的材質,片刻後就能讓穿它的人感受到濕意。
他在他懷裡放聲痛哭。
毛衣被淚打濕的麵積也越來越大,溫度從滾燙過渡到冰涼。
可它的主人卻並未因此鬆開罪魁禍首。
安靜的實驗室裡隻能聽見邊意一個人的哭聲。
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在宣泄,撕心裂肺一般。
實驗室的大門隔音效果非常好,所幸還在這所實驗室裡加班的人沒因此受到打擾。
寇厲的手放在邊意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幫他順著氣。
不知過了多久。
邊意從寇厲的懷裡退出來,寇厲本要鬆開些,可又被邊意環住了脖子。
邊意靠在寇厲的肩頭,唇就挨著寇厲的耳朵。
“……對不起。”邊意的聲音很沙,他還在哭,說出來的話極不清晰。
對不起,我不該放棄,我該多堅持一會兒的。
可寇厲聽清了。
他的呼吸加重,摟著邊意力氣也在加重,恨不能將人揉進骨血中。
可那並不能做到,於是他隻是埋首在邊意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寇厲當然是恨邊意的。
恨他的消失,恨他消失的時間之長。
最恨他,在他找到他時,剛開始高興時,失去了生息。
好殘忍。
縱然那不是出自於邊意的願意,可對於寇厲來說,仍然是太殘忍了。
所以,即便重新回到了十七年前,即便他花了一年時間將上一世他和小樹的研究複原。
即便那台機器已經開始運轉,他卻下意識地以為自己還沒做完。
他在逃避,在害怕,怕它又一次告訴他:“該生命體失去意識;已確認該生命體已死亡。”
於是,當那日他在樓梯上看見邊意時。
首先湧上來的,並不是欣喜,而是濃烈的恨。
他隻想咬斷邊意的喉嚨,與他一同墜入地獄。
然而,當他嘗到邊意的鮮血,他又奇跡般地清醒了。
那一刻,他意識到。
他的阿意,好像回來了。
寇厲鬆開了一些手裡的力道,他退開些許,撩開邊意被眼淚潤濕的頭發。
他抹去邊意的淚,在他的額上落下一吻:“沒關係,你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