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從海的儘頭升了起來。
天邊、海麵、山頭浸在金黃的顏色裡,海風吹著路旁的樹梢搖晃,伊達政宗的隊伍從土城北麵進入城門,附近的倭民蜂擁過來,被他麾下武士拔刀逼開。
他抬起頭,濃髯寬鼻,臉上戴著眼罩,僅有的一隻眼睛看了看城樓,上麵旗幟如林迎風而展,他抬手讓後麵的家臣、武士不要動手。
入城之後,是低低的草屋鱗次櫛比展開,房舍上有著一截截木條加上石頭壓著的茅草,雖然看起來簡陋,但有種回到當年戰國時代的錯覺。
街道上貨物流轉、拉著板車的禿瓢男人踩著木屐,大聲吆喝;水茶屋裡的茶點女塗抹粉黛,將臉畫出慘白妝容,望著威風凜凜騎馬過去的將軍,諂媚的微笑,露出一排漆黑的牙齒。
這是一個簡陋但嶄新的城池,經過三年的蘊養,從掠奪、隨後轉手賣給他國海商,建立起來的海上貿易輪廓,就被這場瘟疫攔腰打斷。
這是伊達政宗原本為大禦門天皇製定的一個新興的戰略,讓他國海商不敢與大夏做貿易,轉而與他們達成長久的合作,這一切也在三年裡有了成效,逐漸朝他設想的方向前行。
眼下突如其來的瘟疫攪亂了一切,第一時間他心裡猜到應該是那個夏國皇帝的還擊。
這次的還擊,確實很有效,也正中他的痛處,但好在及時關閉了長野城四門,沒有被波及到這場複仇的瘟疫裡。
入城之後,一隊隊弓強刀銳的倭人兵卒跟隨前行,街道上的倭民在三年的昭和熏陶下,紛紛退到來街邊兩側朝伊達政宗行禮,他在馬背上滿意的點點頭,這些猴子終於像一個人樣了。
城內市集延伸,行人如織,禦役所的衙役挺著腰板走在其中,吆五喝六的推搡行人,讓他們趕緊讓出道,這些伊達政宗都看在眼裡,並沒有去阻止這些衙役的野蠻,他需要的就是倭民的彪悍。
過往的街道間,城中的熱鬨並沒有因為,城外掀起瘟疫,流民雲集而停歇。
打鐵的鋪子裡,矮小卻強壯的鐵匠揮舞鐵錘叮叮當當,水茶屋裡的茶點女落著半截酥胸招呼過往行人進去享樂。
簡陋的屋簷下,掛著一條條風乾的鹹魚猶如風鈴搖擺。
偶爾也有小巧的轎子經過,四個衣著襤褸的女奴在抬著,她們眼中沒有生氣,身形瘦弱如柴,手腳處還綁著繩子以防逃走。
起伏的轎子,前麵的轎簾掀開,裡麵是身形發福的禿瓢男性正在看路,身上穿戴綢緞貂絨,拿著一把小折扇學著夏國貴人的模樣扇來扇去。
而抬轎的女奴,則是他從海港那邊買來的,用夏國女子當轎夫,在身邊的圈子裡,讓他感到極有麵子。
這樣的女奴在長野城裡還有幾十個,不論相貌身材,隻論她們是夏國人身份,以及有著倭島女人無法相比的身高,在長野城裡算是昂貴的了。
有些大商人甚至買來生孩子,希望後代能有夏國人的身高,這點上,轎子中的商人也是這樣的打算,誰不希望自己的後代,跟夏國人一樣高大威猛。
轎子從前方過來闇市,杜亦初看著手中的陶碗,一眼便看出是吳地燒製的。
“可惜給這些豬狗用了。”他歎了一聲。
那邊有喝罵的聲音過來,杜亦初偏過頭,便見到四個夏國女子裸著胳膊抬著一頂小轎正慢慢過來,看到她們臉上淒苦的神色,胳膊上被抽打的鞭痕,老人眯起了眼睛。
“……這位武士大人,你那是上野家的夏國女奴,以你的身份,向他討要不難。”攤販用的是倭語,他見老者盯著抬轎的女子,以為想要,便隨口提醒。
杜亦初偏回頭,小販說的話,他聽得懂些許,畢竟三年在這裡,多少學過一些日常用語,便簡單的回應一聲,便不再關注那四個女子。
倒不是他不想幫忙,而是根本無法搭救,這裡不是夏國,靠兩隻腳就能逃離的。
他重新端起陶碗放到嘴邊,這時還在旁邊的小販忽然跑到攤位前跪下,原本行進的小轎也匆匆忙忙停靠路邊,老者的耳朵動了動,聽到了馬蹄聲,和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便放下陶碗起身。
“武士大人,快過來見禮,伊達左京大夫正過……”小販回頭,那邊桌前哪裡還有剛才老者的身影。
而此時,遠處的隊伍,朝這邊過來。
前行的幾名兵卒持著竹槍在前方大聲的吆喝,路上行人百姓退避至兩旁,這樣的跪拜禮,在夏國民間都不曾有過。
但在島上,這座長野城內,不管是常人還是商人地位都很低,在達官貴人麵前都是賤民和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