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染著雲霞,金紅鋪滿整片天。
所以說,自古文人墨客都對關外心向往之,也是有道理的。這天這地這飛沙落日,任誰看了不想吟兩句詩?
祝燕隱也被這空曠高遠卻又煙火世俗的城池迷住了,他站在路邊,打算將胸腔中突然湧上的萬丈豪情揉成一首千古絕句。
而在三條街外,那原本正要出門吃飯的江湖中人,卻突然像是見了鬼一般,“嗖”一下就沒了影。偶有兩三個膽子大的,也隻是遠遠陪笑:“厲厲厲厲……厲宮主。”
厲隨在長街上獨自走過,劍與表情都如寒霜,他的黑色衣擺裹著砂礫與狂風,向後張成一對巨大的玄鴉翅羽,驟然一看,與地府裡要索命的修羅沒什麼區彆。
於是這下就連膽子大的也沒了,畢竟誰也不想閒得沒事乾,被萬仞宮宮主多看兩眼。
厲隨對這群草包向來嗤之以鼻,看到他們紛紛躲開,心中更是煩躁,便改變主意,隻“路過”了一下武林盟主的住處,並沒有進去。他本打算繞到城西就回萬仞宮,不料在路過相思街時,身後卻傳來清脆一句:“兄台留步!”
厲宮主不覺得這是在叫自己。
結果對方又詳細描述道:“前頭穿黑衣服佩長劍的高個子兄台,請留步!”
“……”
祝燕隱一路小跑追上前,素白紗衣似雪,又似一朵怒放的盛世白蓮,好做作好不清純。
祝小穗跟在他後頭,想哭,這怎麼又來一個掛著劍的。剛剛看公子在那醞釀半天,還當要來一首能比肩《使至塞上》的好詩,正激動忐忑地等著呐,誰知張口就是兄台留步。
厲隨看著麵前這頭臉都被紗罩起來的……不是傻子,勝似傻子。
祝燕隱目光緊緊落在他的劍上,真誠而又難掩喜歡地問:“請問兄台,你這劍是從哪裡買的?”
“墳裡。”
“……”
祝燕隱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吃驚地想,原來是上古傳下來的兵器嗎?
祝小穗一聽到“墳裡”,就已經嫌棄極了,覺得好晦氣的。再看這黑衣人,神情又凶,像是一言不合就要殺人,於是拽起自家公子就走。祝燕隱被拖得踉蹌,還在扭頭深情看劍,目光那叫一個百轉千回。
厲隨自打出江湖到現在,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不怕自己的人,於是他立刻就覺得對方膽大包天好獨特,和其他妖豔賤貨都不一樣?沒有的,怎麼可能,厲大宮主之所以沒有當場拔劍,完全是因為對方也不知穿了身什麼玩意,跑起來雪白巨大一蓬,紗將頭臉都包住了,實在蠢得匪夷所思。
祝小穗拖拽著祝燕隱,一口氣走出三條街才鬆手。
此時難得風停,祝燕隱將麵上薄紗扯下來,鬆快地呼吸了幾大口:“跑這麼快乾什麼。”
“公子以後還是彆再輕易與江湖中人搭話了。”祝小穗幫他將頭發整理好,“省得惹麻煩。”
“不就是問問他的劍,能有什麼麻煩。”祝燕隱看著前頭一座酒樓,“走,我帶你吃頓好的。”
厲隨此時已經出城,酒樓裡的氣氛也就恢複了往日喧鬨。大家都湊在一起,像在嘀咕些什麼,卻又在看到祝燕隱時,集體悄默噤聲。
小二陪著笑臉,將這主仆二人領到最好的位置:“少少少俠,請問要吃點什麼?”
祝燕隱被叫得心花怒放,琢磨著我這都“少俠”了,是不是得弄點燒刀子痛飲。幸好旁邊的祝小穗理智尚存,知道自家公子在吃上毛病多,便仔細吩咐道:“要一碟胡椒醋魚,不要太酸,一碟五味蒸雞,雞選嫩一些的,一碟羊肉水晶餃,餡裡不加蔥,一碟時令嫩春菜,湯要三鮮,飯得用菰米煮,點心就上綠豆棋子餅,不要太甜,也不要太乾。”
“是是。”小二記得滿頭是汗,周圍幾桌的客人也在想,不愧是與萬仞宮宮主交好的人,連吃飯都能折騰得花樣百出。
至於這“交好”的傳聞是從何而起,那當然是因為在一炷香的工夫前,這位不知名的白衣公子居然站在長街中央,與萬仞宮厲宮主親熱攀談了大半天,甚至還試圖去拔湘君劍,這都沒死,那可不就是交好?
所以眾人的目光就更加小心翼翼起來,一邊吃,一邊偷瞄。
祝燕隱側身,低聲問書童:“你有沒有覺得,大家都在看我?”
“覺得。”祝小穗答,“不過他們想看公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為何?”
“因為他們沒見過世麵。”
祝小穗說得振振有詞,並且深刻覺得事實就是如此。這些江湖人,成日裡隻知道舞刀弄槍打打殺殺,哪裡見過真正高貴不俗的世家公子?更彆提是咱們江南祝家了,被書香浸了百年的老宅子,池子裡的錦鯉都能遊出離騷來。也就是我家二公子運氣不好吧,撞壞了頭,不得不來這烏煙瘴氣的武林大會,否則哪能叫這些人白白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