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來會有大雨(1 / 2)

甘棠上輩子看過黃河水的改道圖, 知道古黃河河道於孟津以下彙合洛水等支流, 改向東北流, 經後世的河南北端, 再向北流入河北, 也就是現在的土、崇國、有蘇氏一帶, 最後順流地勢, 分支彙入大海。

是以甘棠見到的濁河水,是數次改道前的濁河水, 和後世她見到的完全是兩副模樣了。

濁河多沙淤泥, 變幻無常, 河水洶湧澎湃, 洪水期淤灘漫水,枯水期河床抬高, 一旦決了口, 原先由黃河水孕育出來的富庶之地將顆粒無收,新河道所過之處, 必定生靈塗炭。

濁河三年一決口,百年一遷道, 由不得甘棠不上心。

開水渠有引流疏散的作用,但以現有的技術水平,開挖難度大, 工期長,沒有八年十年不見得能奏效,按照地勢預測好濁河水的決口點, 事先遷徙河岸邊的村落子民,便是減輕災害必須要做的事。

甘棠去的時候負責挖渠的百工過來拜見,是尹佚給甘棠推薦的治水人才,接到甘棠改道有蘇氏的調令後先一步過來勘探地形,叫共沉,三十歲上下,文質彬彬,是個專注技術的直人,匆匆行過禮後便與甘棠說起水渠的事來。

眼下正修到了城附近,此地多有旱災,水渠修繕至此,可締造出萬畝良田,甘棠想著近來看出來的天氣,朝共沉吩咐道,“近日來有大雨,遇上下雨便先停了工事,遷往高地,以防萬一。”

共沉麵色發凝,直言道,“現在不是匠人們不乾活,進度緩慢,是有宵小之徒暗中破壞,先前聽聖女吩咐壘起來雨天蓄水用的水池,建起來沒幾日就被砸鑿了,白白忙活不說,因為水池突然垮塌死了人,好幾個匠人丟了性命,現在人心惶惶,奴人乾活也沒先前熱絡了。”

這樣的事又發生了,波及這麼遠,都到水渠的地界上了。

甘棠聽得心裡發沉,在營帳裡坐下來問,“查出來是誰乾的麼?”這麼一群禍害人的臭蟲,真是到處蹦躂,無縫不鑽,連水工壩事上都動手腳,喪儘天良。

共沉回稟道,“這些時日總共糾察出了五人,聽聞聖女親來,小臣不敢妄為,人已經全抓起來了,現在就在外頭候著,聽憑聖女處置。”

甘棠讓把人押進來。

說是五人,進來卻不下三十人,有身體壯士的中年漢子,有麵色青黃身形瘦小正啼哭不止的嬰兒小童,也有白發蒼蒼的老母親,男子神情驚慌,又急又懼,該是聽過她發的詔令了。

甘棠擱在膝上的手指收緊,目光落在那些孩童婦孺身上,喉嚨裡堵得慌,吐不出一個字來。

崇明知道甘棠的症結在哪兒,這十天半月沒見她有一日展顏,麵上成日忙於整理文書資料,繪製計算改道的水渠,實際上寢食難安,半月過去都是麵無血色。

他在旁邊看了十幾日,眼下見甘棠是這麼個神色,先擺手讓士兵將犯人壓下去,朝甘棠沉聲道,“這些黑手是上有老下有小,但這一家子既是靠他養活,受他恩澤,便沒有不和他共擔生死的道理,再者那些死於非命的匠人,他們亦是上有老下有小,若非有撫恤,沒了家裡的頂梁柱,一樣要全家餓死凍死。”

“道理都是一樣的,既然共了富貴,也要共擔生死,這才是一族,這樣才是公平。”

甘棠聽得明白崇明和殷受的想法,但她的理智和感情都不能接受,要她接受屠戮無辜的嬰兒孩童,上庭老父老母,光是想一想她都覺得喘不上氣來,冤有頭債有主,她尋常偶爾聽聞商王株連哪族哪族,想得通,心裡膈應一陣,過幾日也丟開不管了,真落到自己舉起了屠刀,似乎又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其實她並沒有適應這個社會,有可能永生都適應不了。

共沉聽得訝然,吃驚地看了眼甘棠,複又垂下頭去,似是無法理解名聲在外素有大才的聖女會是這般優柔寡斷的脾性,半響未聽有令,亦跨上前一步,行禮道,“恕小臣多言,這麼下去,工事動不了,遲早生禍患,且詔令已發,豈能朝令夕改。”

都是人牲和奴人,生的子女自然也是人牲和奴人,無緣由徑直殺了亦不會有人多說什麼,何況是有罪,哪怕是外頭跪著的人牲,也沒有誰敢喊一聲冤的,偏生甘棠在這件事上心慈手軟,崇明萬般想不通。

甘棠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開口道,“審問出幕後指使的人,將證詞呈上來,其餘依照詔令行事便罷,裡頭若有為官之人,一並按律處置。”

共沉聞言又看了聖女一眼,見她麵色雖發白,眼裡卻一絲情緒波動也無,看不透,也未再多言,躬身行禮,領命退下了。

話出口甘棠似乎都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濃得能讓她胃裡翻江倒海。

甘棠勉強定了定神,將這月半來四方各地送來的罪證拿出來,提筆寫了一封國書,蓋上聖女金印,叫了一名親兵進來,著他快馬加鞭送回竹邑,交於甘源南宮適。

她真是奇怪啊。

崇明在甘棠對麵坐下來,給她倒了杯茶,看她整個人都撲在了政務上,沒一刻想歇息,半響道,“棠梨你若見不得血腥,其實這些事可以交給阿受處理。”

甘棠搖頭,“我清楚利弊的,砍了這一波,匠人們不會傻到再做奸賊們的內應,重刑之下一刀絕了後患,也好過後頭無窮無儘,那樣死的人更多,我隻是在想如何把幕後之人揪出來,否則也是治標不治本。”她處在這樣一個位置,該如何做,她心裡十分清楚,隻希望有一日權掌天下,不至於讓子民們死在國人自己的內鬥上。

甘棠發出去的詔令很是起了些作用,兩個月以來四方各地基本都消停了,水渠的工事亦恢複了正常,河道邊每日都聽得見工人們的吆喝聲,熱火朝天。

甘棠一麵關注大商邑和竹邑兩方的情況,一麵加緊了勘探測量,手底下的士兵也全都給派了出去,每日上山下山,很多時候直接宿在山林裡,儘量回想一些實用的能節省人力物力的開挖工具。

這時候開渠若是遇到山石,還是用的土辦法,用火燒水泡,速度十分緩慢,再加上全靠人力,匠人們勞作起來便十分費力,甘棠在溝渠邊看了半日,思前想後,猶豫再三,還是著手研究火[藥了。

黑火[藥的配比其實很簡單,任何一個上過學的後世人大概都知道一些,再加上她以前煉鐵,有了些實踐經驗,要製出來並不難。

隻這東西殺傷力大,在誰手裡都是一樣了不得的東西,拿出來便要分外小心,尤其是殷受,給他知道了,必定要攪合得天下不寧。

好在火[藥離火器還隔著很長一段距離,她拿來開山破石,加快些開渠的工期,也能早日解除這一片澇災乾旱的隱患。

這些東西研究起來動靜大,這時候的人又十分迷信,動輒一些響動便驚擾得子民驚惶不安。

甘棠隻得自己在山上建了個臨時的住所,有空閒的時候上山自己研究,雖說因工藝簡陋,製造出來的火[藥威力不是很大,但數量到一定程度,用來開山破石不是問題。

甘棠發出詔令以後,崇明調兵鎮守邊境,各地兵事調動頻繁,大商邑裡暗流湧動,一片腥風血雨。

甘源與南宮適得了甘棠的令,下令查處酒家、勺家、司家、曹家在竹方四地的酒肆、食肆、糧莊總共三十餘處,罪狀與證詞公示天下,勢必要此四家在四方之地無所遁形。

另有南宮適親領騎兵五千,屯兵大商邑,將這幾家蓄意破壞工事,對聖女不敬的罪證呈給商王,請商王聖裁。

鐵政如山,南宮適帶兵屯圍,師出有名,商王坐觀虎鬥,殷受趕往大商邑,入城先帶著兵抄了勺旻一家,數百具死屍無人收攏,鮮血染紅護城河,大商邑裡人心惶惶,庭堂之上吵嚷成一片,一捆捆指認的口供堆在庭堂裡,侍人誦念了幾份,庭上嘩然,觸目驚心。

殷受方從鬨市回來,身上還帶著沾染來的血氣,腰懸長劍,麵色無波地站在商王下首,將一眾人的反應收入眼底。

少師酒曲看著那一堆皮布,漲紅了臉,出列行禮,眉梢眼角都是諷刺,“傳言聖女當年親手救了無數奴人孩童,想來不過是沽名釣譽做給王上看的,此番聖女殺起人來絲毫未有手軟,上至七十老母,下至繈褓嬰孩兒,何曾放過一個,這世人稱頌的慈悲之心,隻怕也是沽名釣譽,麵和心黑,如此惡毒之女,豈配為我大殷聖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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