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葬在殷人眼裡是頭等大事, 最是隆重, 商王自不必說。
墓葬宗廟和王陵區相距不遠是這個時代的習俗特色, 世世代代的商王都葬在離王宮不遠的王城區, 各分支的貴族宗親們按照地位等級分葬在此處, 接受後世子孫的祭祀和供奉。
殷商講究宗法禮儀, 且母憑子貴, 隻有當了王的王妣王婦,才能與商王異穴同葬, 才有資格接受後世子孫的祭祀和拜服。
微子啟神色灰敗, 在棺槨前痛哭不止, 哭聲悲愴, 有真情實意,也有夙願未成的不甘和憤懣, 該是和旁邊同樣失魂落魄的中年女子不無關係。
在這時候的人看來, 能不能入宗廟,是頂天的大事, 能不能厚葬和富葬,也是頂天的大事, 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
隨葬的禮器用精美的絲織品包裹著,分門彆類地擱在棺槨墓葬裡,玉、陶、骨器、石獸隊、玉雕、青銅人像、各類日常用具, 上等稻米釀成的美酒,刀劍斧刄等缺一不可,裝斂隨葬物品的馬車長達數公裡, 更彆說後頭跟著的奇珍異獸,白牛、白牡、白羊、白象、白豕、白鬣,白犬,一眼望去無窮無儘的。
後頭跟了數百人牲,其中一些可能也不是人牲。
奴隸,農人,士兵,宮娥婢女,還有一些宮妃女人。
都是用來給商王殉葬祭祀的。
人牲祭祀的規格最高。
什麼坑放什麼人,都是由貞人占卜好的,是活埋,或是割頭切肢,還是火燒升天,全憑貞人做主,眼前都是血肉模糊的斷肢殘臂,鼻尖都是濃厚的血腥味和肉油燒焦的惡臭味,十幾二十年以後,她看到的這一場屠戮,比十年前血腥數十倍,她無法習慣,也習慣不了,四周站著的人神色悲愴麻木,有那麼一瞬間,她是真的想揮師踏平殷商,踏平這一片讓人作惡的土地。
棠地絕不容許發生這樣的事。
甘棠盯著眼前這一幕,直直看著直到墓葬最後一道三尺台被掩蓋在了地底下,待眾人隨著領頭的王侯子弟一道哀而哭踴,這才緩緩往外走,到了宮門外,風一吹裹過一陣陣的血腥氣,她胃裡翻江倒海,喉嚨發酸,再忍不住,扶著旁邊的鬆木嘔吐得頭暈目眩,腸胃和心臟拉扯著一道往外掙,無止無休。
遠遠候著的平七急忙奔近前來,“聖女您還好麼?”
這殷商之地她沒有辦法,但在她的地盤上,絕不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甘棠眼前發黑,聽聲朝平七伸了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巾帕,收拾乾淨,扶著鬆木緩了好一會兒,眼前漸漸清明起來。
隻待她看見平七麵上的驚恐慌亂,低頭見手裡的是巾帕上染了血跡,便覺得喉嚨有些發癢,唇齒間都是腥甜味。
血的味道。
不是喉嚨,也不是呼吸道,如此要不是就是肝臟有問題,要不就是胃炎胃潰瘍或者胃部腫瘤,具體是什麼,不做胃鏡鬼知道呢,她也沒有透視眼。
吐得麻木,胃裡麵疼不疼沒什麼知覺。
甘棠倒是想到了如何杜絕活人祭和鋪張浪費厚葬這等風俗的好辦法,隻是時候沒到,隻好暫且忍忍了。
棠地和殷商的子民都將她奉若神明,不說棠地,便是殷商的子民們,也多受她的恩惠照拂,她是棠地最尊崇的女帝,她的葬禮若一切從簡,不許後人祭祀,那誰的規格能越得過她去。
恨她的人大概不少,但那有什麼關係,是非功過,時間是最好的定論。
甘棠喘了一口氣,吩咐平七道,“收整軍隊,隨時待命。”
平七見她語氣淡薄,神色如常,稍稍安定了些,忍不住勸道,“聖女還是注意些身體,今日天色已晚,您也需要同儲君告彆,今日還是歇息一日,明日再啟程罷。”
殷人喜歡在午後舉行葬禮,折騰這麼大半日,天色已經晚了,甘棠雖不願浪費任何一分鐘,也不想在殷商這片土地上多留,但著急也無法,隻好再待一晚上了。
平七退下後甘棠自己踱步回了儲君府,府裡麵摘掉了些鮮亮的顏色,掛起了白燈,仆人婢女們都穿起了白服,靜悄悄的一片,甘棠給自己開了個方子,讓平七去抓藥,自己去書房處理政務了。
崇竹渠通流後,管航運的是另外的官員,尹佚調回了竹邑成了內政官,此次隨甘棠一道來大商邑,一並住在儲君府裡,大小事先過了他的眼,她省了很多心。
尹佚奉上來一封奏報,躬身回稟道,“去歲冥方冰雪天受災嚴重,餓殍滿地,許是陶方的事傳了過去,冥方一位王親率五千士兵,囚禁了冥方的君長冥紋,奪得王位,並獻上了一封萬民投誠書,快馬加鞭送過來,說是願意為聖女效犬馬之勞。”
“不到兩月的時間,彭方、丹方都起了動亂,都是領民要投誠棠地的。”
“總免不了有渾水摸魚的人。”甘棠吩咐道,“著令南宮適領一萬騎兵,剿滅叛軍,助冥紋收複失地,都查清楚,彭方和丹方,倘若君主無大過錯,照冥方一並處置,若是原君主誠心投誠,讓禮司正接手便是。”
總歸是偌大一盤土地,甘棠卻未被利益衝昏頭腦,一來背主之人品德上有大瑕疵,若當真入朝為官,十之八[九會禍害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