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的有點奇怪, 被好友用劍指著也很奇怪,不過棠明輝沒放心上,交心好友, 他壓根想不到其他不好的地方去。
不過他倒是想起了自己此前確實一直沒直言過師尊的姓名, 隻以師尊代稱。
棠明輝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坦蕩, 他直言道:“是我師尊呀。”
說完, 他麵上小小勾起一個笑容,不太好意思的樣子, 但又止不住開心,止不住想笑。他麵上有光,喜悅之光, 像是得了什麼好東西的小孩迫不及待想將快樂一起分享給小夥伴一樣,手舞足蹈地道:“不過現在不僅是師尊了, 他還是我的心悅之人, 我相伴一生的道侶。來的正好,我正想請你吃喜酒,將你們介紹給彼此認識呢。”
一個是此生摯愛, 一個是至交好友, 不論是梅涯九還是仇千丈都是棠明輝的重要之人,在意之人, 他當然想將他們介紹給彼此, 若能友好相處當然再好不過。
這邊棠明輝喜笑顏開, 仇千丈卻是大腦嗡嗡作響。
字字錐心, 句句皆是錐心之言, 化作最鋒利的刀子將他一顆鮮活跳動的心紮的鮮血淋漓,這顆心剛剛還在為好友而跳,期待著重逢, 期待著把酒言歡,期待著……再一次並肩作戰。
鼻腔裡充斥著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仇千丈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似乎在這一瞬間所有情緒,好的、壞的、激烈的、平靜的全都從他身上褪去,隻剩下一片空白。
喀啦喀啦的動靜在仇千丈耳邊響起,卻是他心中希望徹底破碎的聲音,還有此前想象裡美好的未來願景,全都一起碎成了渣滓,碎的乾乾淨淨再也拚湊不起來。
仇千丈喉頭滾動了下,他口中泛起濃濃的苦味,苦到他的舌頭麻木,再嘗不出其他味道,苦到他喉頭陣陣緊縮,惡心欲吐。
這是天下第一苦,由苦澀而來,苦澀又自心中而來,唯一的摯友是殺父殺母的仇人的徒弟、道侶,這世上還有比這更苦的事嗎?
他拿劍的手更緊了幾分,再開口時嗓音變的嘶啞:“不必介紹,我早就認識他。他是我的仇人、我的生死大敵。”
“我來就是為了殺他,你讓是不讓?”
仇千丈對彆人狠,對自己更狠,他不欲掩耳盜鈴,更不願粉飾太平。
他連理由都不用找,隻需隱瞞下事實,再換個時間報仇,事後再將此事掩飾過去,他們之間就不會變,他們仍然會是摯友,他想象中的美好未來仍可以實現。
要做成此事很簡單,利用好友的信任即可,但仇千丈不願,他也有自己的驕傲,此前不擇手段了大半輩子,但最後他想堂堂正正地報仇。
而且棠明輝不是其他人,是他唯一的好友,是他的憧憬,仇千丈寧肯光明正大的與之決裂,也不願虛偽的維持表麵安穩。
所以即使反其道而行之很疼很疼,疼到他鮮血淋漓,他也不願逃向更簡單的道路。
於是仇千丈決絕的將真相袒露在陽光之下,等待好友的選擇。
——即使不管棠明輝選哪個,他們都再也回不到從前。
仇千丈沉冷的眸子盯著臉上血色儘失的好友,殺父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與梅涯九注定無法共存,二者隻能存其一。
友情與血仇,孰輕孰重?彆人的答案或許會不同,對仇千丈而言這個選擇同樣困難,但他到底由仇恨而生,為複仇而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阻礙他複仇的腳步。
若有阻礙者,自是一劍斬之。
即使這個人是他唯一的摯友,也是如此。
即使這會讓他痛苦不堪,也是如此。
仇千丈到底不是沒有感情的石頭,如果有可能,他並不想與好友刀劍相向,所以他給棠明輝選擇也是給了一次機會。
選擇吧,是他還是梅涯九。
是置身事外,不插足其中,還是與好友反目成仇,兵刃相向。
棠明輝被仇千丈的話炸傻了,他想起月夜下的交心談話,想起師尊的記憶,最後統統彙做一起化為明悟,記憶裡一瞥而過的玉雪可愛的男孩與現在長大了的男人漸漸重合到了一起。
“是你……”他喃喃自語,好像有冷風穿胸而過,凍得他瑟瑟發抖,也帶走了他身上的熱量。
他手腳冰涼如墜冰窖,空氣似乎變得辛辣,每次呼吸都有一股辛辣感直衝鼻腔和雙眼,五臟六腑也被攪得生疼。
棠明輝怔怔看著仇千丈,眼眶和鼻尖不知不覺間變得通紅,心裡被濃烈的悲傷充斥,他已預見了未來,心中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他沒有忘記師尊的殺戮,也沒有忘記無辜身死的聖獸還有一個孩子留存於世,隻是師尊的情況要更加重要,師尊始終在他心裡排第一位,所以他將其他事往後放了放,準備等師尊好了以後再做打算。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那個孩子竟然就是仇千丈,還在今日殺上島來。
棠明輝苦笑一聲,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刀子剮過他的肺腑。
這叫什麼事呢,想了想去也隻能說命運弄人。
命運弄人,棠明輝越品這四個字越是難受,說不出口的難受。
他聽到仇千丈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問他:“那夜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你的承諾……還作數嗎?”
棠明輝自然記得,每個字他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