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薑竹瀝的記憶裡,十六歲那年的夏天,一直在下雨。
天空仿佛被捅了個窟窿,雷鳴電閃沒完沒了,衣服怎麼也曬不乾。
她把傘借給了程西西,自己舉著一個透明的文件夾,穿著小白鞋踩過水坑,一路跑進辦公室。
班主任嚴肅地握住她的手:“接到教務處通知,今天我們班上要來一個新同學。”
她也跟著緊張起來:“嗯。”
“特地把你叫過來,是想提醒你,新同學身體不好。”她叮囑,“你是班長,一定得多照顧他。”
原來是為這事。
“那是一定的啊。”她笑道,“老師您不用擔心,以前班上那些心臟病的同學,我不是也照顧得很好嗎?”
十六歲的薑竹瀝乖巧懂事、成績優異,是教科書式“彆人家孩子”。
她頂著班長的名頭從小學到高中,但凡老師交給她的任務,還從沒有出過岔子。
“這次不太一樣,形勢比較嚴峻。”班主任沉著臉,“新同學的身體對食物很挑剔,不能涼、不能刺激、不能生冷辛辣油炸燒烤,對花粉柳絮粉筆灰全都過敏,淋雨換季也有可能會犯病。可他又很任性,脾氣非常壞,聽他爺爺說,家裡人都看不住,希望學校能多加教育。”
薑竹瀝:“……”
新同學是個魔鬼嗎?
他到底病得多厲害?四肢健全嗎,還能走路嗎?
“其實他家裡人吧,本來想讓他帶保鏢上學的。就是校長覺得太浮誇,不讓帶,所以人家才想方設法曲線救國,讓我來找個學生。”班主任沉痛地拍拍她的肩膀,“老師不方便管太多,這個保護病弱小夥子的任務,你能勝任嗎?”
“那……”薑竹瀝小心翼翼,“他是什麼病呀?”
“哮喘。”
“喔……”
薑竹瀝眨眨眼,腦補出一位溫潤可愛的,連呼吸都困難、卻還一心向學的孱弱小公子。
他真可憐。
又十分可敬。
於是她答應下來:“沒有問題呀。”
“那行,他中午過來,我們現在就一起去接他吧。”
薑竹瀝最後是懷著緬懷烈士的心情,推著輪椅去接段白焰的。
天空中飄著小雨,班主任的傘不夠大,她半個肩膀露在外麵,站了沒一會兒,整個人就泛起潮氣。
班主任不放心,還在重複:“千萬不要讓班上同學欺負他。”
她其實有些擔心,怕惹得這位同學的後台不高興。
薑竹瀝拚命點頭。
“哎,他來了。”
薑竹瀝抬眼,遠遠地,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
段白焰從熊恪手裡接過深咖色的背包,一路撐著傘,漫不經心地穿過落滿花瓣的林蔭路,停在她麵前。
神情寡淡,唇微微抿著。
“段白焰同學是吧?我們前幾天已經在教務處見過了,我是你的班主任。”班主任笑嗬嗬,“另外我多給你介紹一個人,這是我們的小班長,成績好,人也好。以後你如果遇到什麼不明白的事,隻要在校內,都可以找她。”
段白焰沒有說話,默不作聲地垂眼,打量薑竹瀝。
十六歲的薑竹瀝短發、齊劉海,皮膚白皙,發育卻像是晚了彆人一截,小胳膊小腿,身體籠在寬大的校服裡,看起來空蕩蕩。
他垂眼看她,眼睛黑漆漆,情緒莫辨,像在注視一隻濕漉漉的幼小水鳥。
薑竹瀝被他盯著,許久,臉慢吞吞地燒起來。
她原以為,這種病弱小少年,肯定可憐弱小又無助,想想就心疼。
……結果人家個子比她高,肩膀比她寬,氣場比她凶。
所以她……
她為什麼要給一個健康的人準備輪椅!
“你好,我叫薑竹瀝。”薑竹瀝慫得快縮回去了,卻還要努力給自己打氣。
她壯著膽子,小心翼翼:“我……我會保護你的,你、你可以叫我姐姐。”
段白焰沉默三秒,握住傘柄的手微微一頓。
他看著她。
半晌,移開視線,發出一聲響亮而不屑的冷哼:“嗤。”
薑竹瀝脆弱的信心瞬間被擊潰。
她想,新同學可能不太喜歡她。
她應該像隻沒有糧食越冬的可憐田鼠一樣,偷偷把輪椅收起來,然後灰溜溜地跑路。
然而不等她收起輪椅,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她微微一怔,後知後覺地抬起頭。
看見那位疑似殘疾的新同學,一臉嫌棄地伸長手臂。
……將傘舉在了她的頭頂。
***
薑竹瀝欣慰極了。
新同學雖然脾氣不好,但還未泯滅人性。
她一定要好好照顧這位病弱美少年,不能讓彆人欺負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