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鸞沅身子慢慢直起,招侍女去備好水,又讓許致淳自己去藥池,他不樂,擰眉說不想一個人去。
趙鸞沅讓他聽話。
許致淳躺在羅漢床上不理她,背對她道:“你不陪我,我不去。”
屋內的侍女都被許致淳趕了出去,趙鸞沅心知許致淳是在鬨脾氣。
他父母雙亡,親緣不近,將她當做唯一的家人,在她麵前總是親昵任性一些,她也不想讓他太失落,總不忍說他。
趙鸞沅腰側的血微凝在羅衫上,她看了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了許致淳小時候。
許致淳有怪癖,不像彆人樣要什麼貴重的好東西,但很喜歡收集有關她的小東西。
他那時還小,連話都說不清,他母親沒教過道理,但他大抵也知道不能白要,隻敢趁著自己掉牙時拿小白牙同她換,臉漲得通紅,眼睛微潤,眼巴巴看著妝奩上的發簪。
趙鸞沅的侍女都是精挑細選上來的,會伺候人,嘴巴緊,不會說些不該說的話,不像外邊那樣手腳不乾淨。
但私下說些小話的事卻也曾發生過,譬如侍女們對許致淳在趙家久居一事頗為不滿,當年退親一事還有人經曆過。讓侍女說趙鸞沅,她們不敢,便隻能說幾句許致淳和他母親。
她們說他不知天高地厚,把沒用的東西當寶貝,竟也敢去換趙鸞沅無價的玉簪,同他沒臉沒皮的母親一樣,淨會添麻煩。
沒人聽見也罷,但就是這麼巧,趙鸞沅遇上了。
背後嚼舌根無論在哪都上不了台麵,管事管教不嚴,領了罰,那兩名侍女關了三個月禁閉,以儆效尤,無人敢再犯。
許致淳那時候小小一團,懵懵懂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趙鸞沅更寵他了,高興得不得了。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她的緣故,他一家也不用變成那樣。
趙鸞沅對他到底隻有心軟二字,她慢步坐在他身邊,纖直的身體輕俯下,手微搭在他肩膀上,看他的臉,溫聲問他:“難不成真的在生姐姐氣?”
許致淳不說話,但轉了身子抱住她的腰,趙鸞沅失笑道:“今年多大了?連沐浴都要我陪?”
綺南比他小兩歲都沒這樣過。
“又不耽誤姐姐時間,”許致淳拉她長直的黑發,倒沒用力氣,“陪陪我。”
他是拗性子,都是趙鸞沅寵出來的。侍女輕掀簾走進來,行禮道:“家主,水備好了。”
繡淡色幽蘭的帷幔垂落置地,屋內的檀木燈透淡淡的暖意,趙鸞沅抬頭輕道:“沏壺淡茶進藥池。”
侍女應是,退了下去。
趙鸞沅腰間的手臂更緊了些,她低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道:“今天涼,去去寒氣。”
許致淳黏趙鸞沅的事誰都知道,但他時常夜晚偷進她屋,這沒幾個人知曉。院外是趙氏一族最厲害的侍衛,屋裡是嘴巴極嚴的侍女,誰都不可能對旁人說起趙鸞沅的私事。
許致淳從小就纏著趙鸞沅,沒做過出格的事,都習以為常,便沒人意識到他長大了。
趙鸞沅始終沒法拒絕他。
趙氏主府得天獨厚,靈氣渾然若地生,藥池有半室之大,水引自清透後山天泉,無根靈草穩穩不動,吸儘汙濁,靈氣波動,溫暖的藥香飄散四周。
四周垂飄揚的輕紗薄幔,一人高的紫檀木燈柱長直,頂頭香木如青蓮,中心放溫潤的夜明珠,柱腳入地,細致清晰刻如意紋,分八角擺放。
許致淳沒讓侍女留下伺候,這裡隻留了他和趙鸞沅。
一張豪貴美人榻擺在一旁,紅木方桌盛清茶,底下鋪帶絨的乾淨厚毯,隔扇紗窗屏風遮住水汽和視線,隻隱隱看清人影。
趙鸞沅躺在美人椅上,纖指輕翻手中的書,她手微攥成拳,放在嘴邊,打了個無聲哈欠。
今天事務頗多,她失了滴心頭血,身子不像以前那樣熬得住,現在已經有了些困意。
池中傳來的水聲蕩|漾,慢慢往趙鸞沅這邊靠近。
許致淳站在藥池邊,他肩胛骨處有個小小的紅色胎記,有勁的雙臂交疊搭在大理石上,好像能透過這屏風看見她。
他問了一句:“你總這樣寵我,日後我性子頑劣,不小心做了壞事怎麼辦?”
趙鸞沅累了,眼眸閉起小憩,應道:“既然知道是壞事,不做便行。”
許致淳想了想:“當是好事。”
“想做什麼好事?”她閉眸輕輕問,頭枕靠美人榻上的木枕,倦意濃濃。
許致淳慢慢站直起來,他低頭看一眼自己掌心,傷處已經完好如初。今日靈力如此充沛,讓他用於抑製傷口恢複的靈力都沒了作用。
升起的熱氣遇見他身體,凝成水珠,又順著結實微寬的背脊,緩緩流下,他開口道:“我不告訴你。”
趙鸞沅沒多問,隻輕聲道:“日後注意些就行。”
她的聲音明顯聽得出敷衍之意,是真的累了,許致淳便沒再鬨她。他的視線安安靜靜看著她,耳邊似乎能聽清她輕緩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