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花花的水柱從水籠頭中噴灑而出, 打在水池內壁。
林瑾扯下掛在牆壁上的毛巾,沾了點兒熱水, 開始擦拭眼角,他是個很好麵子的人,骨子裡頭帶著清高, 不想讓人看出他有哭泣過的跡象, 尤其那個人還是陳溺的前任之一。
臥室裡沒有開燈,林瑾進了屋便直奔隔間,隻有洗手台隔間鏡子上頭的燈亮著,那光源被隔牆擋去了大半。
昏暗的臥室中,一個逆光的人影坐在靠窗的床上, 麵對著透明的窗戶,欣賞著高懸在夜空中的一輪發白的圓月。
那人的背影看起來恍惚不清,更像是一團灰色的霧氣擬態成的人形。
林瑾仍在對著鏡子用毛巾擦著臉, 並未去過多在意屋裡的另一個人, 對方卻忽然主動向他搭話。
“在你來到莊園之前, 找到你的那個已逝之人是誰?”那語氣十分隨意,如同隨便找了個話題閒聊。
林瑾愣了一下,實際上他並非像其他幾人一樣, 在遇到死去的親人、朋友找上門的怪異現象後,才因恐懼才跑來找陳溺的。
他是看到了機會,以此為借口,找上陳溺,僅此而已。
所以當他聽到了顧衍的問話從隔間外飄來時, 他先是呆愣地盯著鏡中的畫麵思考了一兩秒,才想出來個合適的人選:“我……發小。”
第二句問話又緊跟而上:“你還記得你發小叫什麼名字嗎?”
林瑾有些不悅,認為這是顧衍看出來點兒什麼端倪,故意盤問他,想讓他露陷看他的笑話。
“馮立誌,我發小叫馮立誌。”林瑾說。
外頭的人好像沒聽清:“什麼?”
林瑾不耐地鎖緊眉頭,重複道:“馮立誌。”
臥室裡的人又一次向他確認該問題:“他叫什麼?”
林瑾想不通是自己聲音太小,還是顧衍在有意耍他,聲音比之前要大上了些,道:“馮立誌!”
他對著鏡子喊出了第三遍那個名字,期間,他一直看著鏡子,觀察自己的樣貌,會不會有讓彆人看出來他哭過的痕跡。
鏡子裡的人是他沒有錯,麵容清俊,帶著點兒書香氣。
可林瑾忽然覺得,鏡子裡的自己看上去變得有些陌生。
而洗漱間外頭的人也沒有聲音了,房間裡一時間陷入詭異的寂靜當中。
這股莫名的安靜令屋內的溫度也陡然降低,林瑾打了個寒顫,兩條手臂在短時間內被雞皮疙瘩覆滿,他丟下毛巾,一手扶著牆壁,轉身探頭看向臥室——
乾淨簡潔的臥室裡空無一人,方方正正的被子擺在床尾,兩張床上的床單平平展展,甚至沒有一條褶皺。
一個人也沒有!?
那他之前是在和誰說話?是誰問了他那些問題?
林瑾的心跳聲加重,心跳頻率直線上升。
扶在洗手台內牆壁瓷磚上的手欲落下,手腕卻突然一陣發緊發涼,被什麼冰冷僵硬的東西給握住了。
客廳,電視正在播放著綜藝節目,一年前的綜藝節目。
穿著一身休閒舒適的男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時不時被綜藝節目戳中笑點,跟著樂嗬兩下。
顧衍這人挺怕鬼的,特彆是生前認識的死鬼,不然也不會拉下臉跑來投奔一個曾將他一腔真情踐踏入塵埃的小混蛋。
他緊張的時候,就喜歡看看這類沒什麼營養的節目,全身心的投入,全身心的放鬆。
一陣輕風伴隨著一道陰影從沙發背後一掠而過。
顧衍聽到林瑾的聲音,沒什麼精神的聲音從背後飄來,漸行漸遠:“我先進房間了。”
他沒有多想,頭也不回地隨口應了句:“好,你回吧。”
隔了大概有個十來秒鐘,他覺得有哪裡不對,扭過身,左手小臂搭在沙發靠背上,轉動著麵孔環視一周。
一樓沒有半個人影,樓梯上與二樓走廊也不見有人。
這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來,方才……沒有聽到腳步聲。
電視中,引人發笑的綜藝回播還在繼續,主持人與幾名大明星玩得不亦樂乎,逗得台下觀眾頻頻發笑鼓掌。
然而顧衍已經無法再次投入到那虛假的熱鬨當中,他緩緩站起身,猶豫著上了二樓。
……
……
也不知道是不是百鬼夜行將陰間的冷氣都給帶到活人堆裡來了,縱然彆墅裡不分季節,一直處於適宜的恒溫,陳溺洗了個澡打開浴室門走出去時,卻感到一陣冷颼颼的涼氣。
他一手抓著毛巾撥弄著**的頭發,垂著眼瞼看著腳尖,房門一打開,他的視野正前方就多出了一堵白色的人牆。
一抬頭,陳溺毫無防備地撞進一雙黑到無光的眼瞳中,那張非常漂亮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沉穩冰冷,卻讓人看出了一種他在竊喜的錯覺。
陳溺手上的動作停頓片刻,抬起另一隻手將堵在浴室門前的黑滋爾推到一旁:“大晚上裝什麼門神?”
黑滋爾像隻背後靈,緊緊跟在陳溺身後:“不開心嗎?你有沒有後悔?”
陳溺回頭看了他一眼:“後悔什麼?”
黑滋爾說:“後悔讓那些人來了,我和他們說話,有讓你不開心嗎?”
陳溺想也不想地矢口否認:“沒有,你問題真多。”他坐到椅子上,反手把毛巾抽到了黑滋爾懷裡:“幫我把頭發擦乾淨。”
黑滋爾拿起毛巾,手中的動作輕柔,仔細地對待著每一根頭發絲。
他用低緩的聲音慢慢悠悠地說:“看到你和其他人說話,會讓我覺得煩悶,那種受到冷落的感覺,你體會不到嗎?”
一個字一個字,溫柔地落在心上,陳溺端起水喝了一口,喉嚨發乾發緊,心頭也在打鼓。
“我想讓你隻屬於我,那種想法,你沒有過嗎?”黑滋爾一改往常含蓄的紳士風度,隨心所欲地說出一連串危險發言。
陳溺用左手食指輕輕刮著桌子的側邊,心裡想著大概讓他以前那些掛名的“老相好”齊聚一堂,真將黑滋爾給刺激狠了。
就在陳溺被黑滋爾一句句反問逼到險些窒息的時候,房門響起一陣緊促的敲門聲——
“叩叩叩叩、叩叩……”
“叩叩叩——”
陳溺警惕地問了句:“誰?”
門外的人:“是我,顧衍,和我分一屋那個林瑾不大對勁兒啊。”
陳溺起身走過去,打開房門。
房門外的走廊,顧衍麵色發白,止不住地打嗝,額頭上還有幾顆虛汗,那是真的在害怕。
房門一打開,他就不管不顧地擠進屋裡,又轉過身扒著房門往外看了好一會兒,成熟優質男的人設崩得渣也不剩一點兒。
陳溺雙手抱臂站在一旁,黑滋爾臉色陰沉的可怕,眉宇間帶著一絲陰鬱,死盯著這名深夜上門的不速之客。
顧衍直起身,把門悄悄掩上,轉過身對陳溺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們能不能把房間大燈打開?”
陳溺順手摁下燈的開關,同時問道:“林瑾怎麼不對勁了?”
吃完飯那會兒,林瑾跑來找他搭話的時候,瞧著還挺正常的。
顧衍抬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你先讓我緩緩……我打嗝停不下來了。”
休息了一會兒後,他客廳裡的事與回到房間裡看到的一幕娓娓道來。
在客廳裡回味過不對後,顧衍也擔心自己的無心過失會讓室友遭遇不測,便回房間看了一下。
他推開房門,還沒有走進屋裡,就聽到了有人在竊竊私語,也不知道是在嘀咕些什麼。
臥室裡連盞燈也沒開,除卻窗外照入房間內的月光以外,第二道光源來自於洗手台隔間。
洗手台前站著一個身形消瘦的青年,他對著鏡子,全神貫注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嘴巴一張一合,口中呢喃著自言自語。
他的聲音很輕很淺,顧衍站在門邊上根本聽不清,林瑾也好像根本沒發現他,還在盯著鏡中的自己。
直到顧衍走得足夠近了,才聽清他到底在念叨著什麼——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林瑾一直在重複這三個字,每說上三遍,他便停頓下來,對著鏡子微微笑一下,隔上幾秒,又重複三遍。
像中邪似的。
引起顧衍警覺的是一個非常小的細節,他發現鏡子裡的林瑾穿著的衣服,左邊的衣襟壓在右邊衣襟上,左邊的衣襟上是扣眼,右邊的衣襟上是一排扣子。
說到這裡的時候,顧衍停頓片刻,他怕陳溺無法理解,特地用手指勾住自己的前襟,問了句:“你能明白嗎?一般衣服的扣子都是在右邊,左衣襟壓右衣襟,鏡子裡應該是相反的才對。”
除非鏡子外麵的林瑾,穿著扣子在左邊的衣服,鏡子裡他的穿著才會扣子在右,扣眼在左。
陳溺點了下頭:“他從頭到尾沒有和你說過話嗎?”
顧衍:“感覺不對我就跑出來了,可能是我太敏感,跑出門的時候……就覺得林瑾有在看我,不過我是背對著他跑出來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黑滋爾說:“我在一本文獻上讀到過一種叫“生右死左”的規矩,也被稱作為右衽。”
陳溺仔細回憶起晚餐後他與林瑾交談時的畫麵,那個時候的林瑾,他的穿衣並未讓陳溺感覺有哪裡彆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