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月怡的話音落下, 手術室又一次陷入寂靜當中。
手術台上的手術無影燈亮著,以手術台為圓徑擴散開來,中心最為明亮,越往旁邊越是昏暗, 齊月怡站在手術室門前,沒有要靠近光源的意思。
黑滋爾連多餘的眼神也沒有分給她, 對於齊月怡的問話置若罔聞。
按理說看到林瑾屍體的慘樣, 正常人多少都會對此產生一些恐懼或是好奇, 問一問傷口的由來, 問一問關於死者的事情。
就連陳溺亦是如此。
齊月怡不一樣, 她的視線落到了手術台上的那具屍體,沒有任何不適反應,輕飄飄地轉向了彆處。
她嘴上說著是來找陳溺的, 在發現陳溺不在這裡後, 也沒有要離開的意向, 反而是自顧自地言說起來:“陳溺從小就這樣, 用得著你的時候捧著你,用不著你的時候,你什麼也不是。我們是各有所取, 他所有的交往對象的底細我也都清楚。”故作停頓半刻,見黑滋爾沒什麼反應,她又補充了句:“他焦慮的時候不太愛和人交流,連他父母也不知道的一些事情,他有主動和我提起過。”
手術台邊上的男人站姿標準優雅, 注意力全然放在藍色無菌單上的屍體吸引,檢查過程完畢,他摘下乳白色的一次性手套,掏出一隻巴掌大的記事本,掀開幾頁,在空章上寫下寥寥幾句話。
齊月怡踱步到了鐵皮櫃前,那櫃子裡什麼也沒有,她卻看得津津有味,背對著手術台,接著說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場遊戲,再過兩年我和陳溺應該會在兩家人的撮合下走到一起,不過我對你一點敵意也沒有,對那些人也一樣。”
在白紙上書寫的筆尖停頓在逗號的尾巴上,黑滋爾的目光從紙麵移到了手術台上開瓢的頭顱上,又從那顆頭顱上,飄飄然地落在了齊月怡的後腦勺上。
他眨了下眼,漆黑不見光影的眼瞳微微向下轉動,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手中的筆記本裡,執筆的手又開始緩慢的橫向挪動。
齊月怡:“其實他們也挺可憐的,到陳溺宣布結束時,那些人才會猛然醒悟過來,他始終遊離於整段感情之外。所以通常會用傷害彼此的方式來逼陳溺承認自己,鬨幾出訣彆、老死不相往來的戲碼,何必呢?我覺得這樣挺可惜的。”
說到這裡,她腳尖一轉,麵朝向黑滋爾,沒完沒了地抒發個人感想:“以彆的角色陪在他身邊也未嘗不可,你說呢?喜歡不一定是占有。”
齊月怡低著頭,剩下的話仿佛是在對躺在手術台上的屍體說的:“這是我的一點兒個人經驗,我和陳溺交往的時間最長,也快兩年了,假如你理解我所說的意思,也說不準你們交往能夠比那些人要長一些。”
黑色的小記事本“啪”的一下子在黑滋爾的手中合上了,右手中的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一隻晃著銀光的手術刀所取代,半個刀柄掩藏在衣袖中。
手術室的門不聲不響地開了一條縫隙。
安善美橫著身子從門縫裡擠進來。
她不大敢看手術台上的屍體,扭著頭麵朝沒有完全掩上的縫隙,細聲細語地說:“陳溺讓我來問你還沒有好嗎?”
黑滋爾側目,細長的手術刀順著他的手臂內側滑進衣袖,抬起腳步向外走去。
安善美瞄了一眼手術台的方向,又很快收回視線,小心翼翼地問道:“月怡姐你不走嗎?”
在她說話間的這段功夫,黑滋爾的背影徹底消失在手術室外。
齊月怡冷眼掃視過林瑾的屍體,意興闌珊,“走。”
手術室外麵一趟走廊平時是由於在遊戲期間存放屍體的地方,溫度也比彆墅的其他房間要低上許多。
黑滋爾邁著兩條筆挺修長的腿走得飛快,安善美慘白著臉色一路小跑追上去,害怕一個人被丟在這裡。
客廳裡,隻有陳溺一個人坐在沙發上,電視裡播放著綜藝選秀節目,他還沒來得及換台。
先前坐在這裡的人是安善美,他懶得找彆人,順手抓壯丁讓安善美去地下一層喊人。
在辦公樓與員工宿舍走了一圈,得出的結果是從昨天到今天並沒有出現命案,難不成發生在林瑾身上的事真的隻是一個意外特例?
陳溺端起咖啡放到嘴邊,餘光中,三人闖入視野內,他端著咖啡杯的手微微頓住,將未曾喝上一口地咖啡原封不動地放回到茶幾上,啪,一聲清脆的響,手落的力道似乎有些大。
他坐在正對著電視的位置,大沙發的中間。
黑滋爾掏出記事本,翻到某一頁後,遞給陳溺,隨後坐到了他的左邊。
齊月怡自然而然地落坐在陳溺右邊,並沒有靠得太近,她斜靠在沙發扶手上,隨手抓起遙控器換了個台。
陳溺隨口問了一句:“你們兩個都在地下室?”他垂下頭看起黑滋爾給他的記事本。
黑滋爾會在地下手術室的原因不用提,那是陳溺讓他去的,安善美也是他安排去叫黑滋爾的。
唯一讓陳溺想不通的是齊月怡,她沒有理由跑去那裡,又和黑滋爾一同出現。
齊月怡挽起耳邊的碎發,若無其事地說:“我去看了下林瑾的屍體,沒想到真的死得那麼慘。順便和黑滋爾醫生聊了幾句,你這個朋友還是挺有意思的。”
陳溺道:“哦,看出什麼來了?”
齊月怡說:“就是看出來死得慘,我不是專業人士,還能看出什麼來?”
陳溺狐疑地睨了她一眼,又偏過頭看向黑滋爾,問:“你們聊了這麼久,沒提到有關於林瑾屍體的事?”
黑滋爾不應該和其他人閒聊無關緊要的問題,他應該不愛搭腔,甚至有人問也不一定回答,陳溺心想。
黑滋爾:“聊?我沒有和她聊。”
陳溺若有所思地眯起雙眼,右手食指在記事本內頁上輕點了兩下,索性跳過了先前的話題,回歸正題。
他將記事本還給黑滋爾:“啃掉林瑾腦袋的人,年齡段在青少年範圍之中?”
黑滋爾:“是。”
聽到這一個字的簡短回答,陳溺皺起眉頭,他出去了這麼一趟,黑滋爾的話就變得格外的少,往常是對外沉默寡言,與陳溺溝通時並沒有像這樣惜字如金,怎麼想都覺得不對。
到了用餐的時間,彆墅裡的人又聚在了一起。
相比較昨天而言氣氛要活躍不少,尤其是邢瑤那屋裡的三人,在一間房裡麵住了一晚上後建立起了亂七八糟的友誼,彼此之間接話接的很勤快,就是聽起來不怎麼好聽。
穀阿羽說:“我在網上查了一下,有微博指出發現遭到啃噬的屍體,但數量不多。”
陳溺:“多少?”
穀阿羽說:“不到十個。”
“繼續觀察。”陳溺的視線掃視過餐桌旁的一圈人,在安享樂那裡停留稍微久了一會兒,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程幾何提議:“要不我們晚上再去員工宿舍那裡看看?”
陳溺想了一會兒,點頭應下:“好。”
彆墅裡的人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個,想要獲得新的線索,線索隻能由他們自己去慢慢摸索尋找。
顧衍:“你下午不是去看過嗎?怎麼晚上還要去?”
陳溺說:“因為白天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林瑾的死亡時間是在晚上,說不準其中的門道要在晚上在能摸出來。”
黑滋爾道:“觸發死亡的條件沒有局限性。”他是第一個放下刀叉的人,眾人沒感覺他吃飯的速度有多快,反而是優雅且慢條斯理,但盤子是已經乾淨了,“時間,地點,當事人做的事,說的話,皆有可能為他招來死亡的垂憐。”
“嗯……”陳溺點了下頭,黑滋爾說的話本身沒有問題,讓他感到有些不舒服的是他說話時的語氣,不像是以前,一聽就知道他在對自己說話。
他抑製住焦躁感,迫使注意力集中在當前最要緊的問題上,抬起頭又一次朝顧衍看去:“你回到房間時見到的林瑾也不一定就是活人,甚至不一定是林瑾本人。”
程幾何說:“屍體總該是林瑾本人的屍體吧?”
黑滋爾:“屍體沒問題,衣服版型也是對的,是右衽。”
齊月怡道:“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顧衍一個人回到房間那次,看見的是被調包的林瑾。”
楊賢徹底沒有了吃飯的胃口,聽得頭發昏,滿腦袋都是林瑾、林瑾、林瑾……
顧衍:“和什麼東西調包了?”
修哉微笑著拖長了第一個字的尾音,猜測道:“和……鏡子裡的他?”
程幾何恍然大悟,拍了下手:“是哦,你們不是說,是在洗手台隔間發現了林瑾的屍體嗎?”
洗手台隔間是一個關鍵地點,是顧衍見到怪異林瑾時的地點,也是陳溺他們發現了林瑾屍體的地點。
很可能……林瑾在出事以前就在洗手台隔間,一直沒有離開過。
齊月怡說:“也不一定呢,每個房間的洗手台隔間都有鏡子沒錯,但同樣的,也有其他共存的東西,比方說洗手池,比方說下水道,又比方說是水籠頭或者其中流出的水?”
顧衍:“你怎麼知道當時水籠頭是打開著的?”
齊月怡說:“我不知道,我猜的。”
昨天他們進入房間的時候,水籠頭確確實實是打開著的,水流被開至最大。
林瑾的死或許與鏡子有關係,也或許與水有關係,至於他生前在做什麼,說什麼,誰也沒有一個準數。
當晚的天氣預報也沒有更新新提示,看樣子是官方就打算這樣點到為止了。
晚上八點十三分。
陳溺、黑滋爾、管家以及其他三個人離開彆墅,前往員工宿舍。
他們進入員工公寓一樓的時候,餐廳裡仍舊很熱鬨,不過對比白天的時候,相對的來說要冷清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