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海朝垂眸看她,女人眼底有一層迷茫的霧色。
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你不是說他不願意還你錢嗎,我有好辦法讓他還。”
“真的假的?”她狐疑地望向他,卻不知為何下意識覺得這事兒他能乾成。
他眸色認真,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意思:“最近幾天我會幫你盯著他,你放心,那些錢肯定能幫你要回來。”
蔣海朝垂下眸子,纖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落一片細密如羽扇般的陰影。
他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話,顧芊恍惚了一瞬,心尖兒上有塊地方被捂得好熱。
熱得她險些喘不上氣。
麵色逐漸不自然,她瞟他一眼,小聲問:“……會不會太麻煩你?”
這會兒客氣起來,蔣海朝反倒更覺得她更可愛了,很想揉揉她緋紅的臉頰。
語氣輕鬆地說:“不會,閒著也是閒著。”
“哦,那好吧。”她抿了抿唇,把鬢角的碎發彆到耳後,莫名其妙不好意思起來:“謝謝你。”
蔣海朝多看她一眼,胸腔裡冷不丁冒出沉沉的笑,笑音從喉嚨裡溢出,像一隻鐵皮鼓敲打著她的耳膜。
“你時候跟我這麼客氣了?”
顧芊怔楞了一瞬,才支支吾吾道:“你這話說得……怎麼覺得我好像臉皮很厚似地。”
“是挺厚啊。”他說。
顧芊:“……”
就當你在誇我好了。
彼時天色漸晚,兩人默契地閉了嘴,並肩而行走在空曠的大街,各懷各的心思。
顧芊還惦記著自己那兩盒肉沒拿,步履略顯匆忙地往文工團趕。
“投胎去呢?”蔣海朝把人拉住,不讓她走。
視線往下移,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盯了大概三四秒,蔣海朝輕咳一聲放開了她。
“乾嘛,還不回去?”她的語氣柔和地不像樣,倒是弄得蔣海朝怪不習慣了。
“急什麼,還有事兒。”
“什麼事?”她疑惑。
本以為他會說出個所以然來,沒想到他隻是輕描淡寫一句:“好久沒出來了,逛逛。”
顧芊:“……”
“你自己逛吧,我得回家了,飯盒還在團裡沒拿呢,去晚了我怕門會被鎖。”
轉身就要走,蔣海朝急了:“哎——彆走啊,你走了我怎麼回去?”
顧芊一頭霧水:“就走回去呀,還能怎麼回去?”
她走了他難道就沒腳了?無法走路了?
“我沒法進去。”
聽出他話裡有話,顧芊眉梢一擰:“什麼意思?”
其實蔣海朝本不想解釋原因,但不解釋她又要走。
“你快說呀,沒法進去是什麼意思?”
“我……”這男人,吞吞吐吐還扭捏了起來:“我不能被警衛員看見。”
“哈?”
“要是被他們發現我偷跑了出來,我爸會來找我算賬。”
顧芊被他逗樂,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多大個人了,還怕你爸?”
蔣海朝嘖了聲,眼睛往上瞟:“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你在我麵前表現地又拽又霸道,沒想到是個怕老爸的人。”顧芊毫不客氣地打趣他。
怎麼越解釋越混亂了,蔣海朝腦門突突跳:“我沒怕他。”
顧芊好整以暇地挑眉睨他:“沒怕你大膽反抗就是了唄。”
蔣海朝深呼吸,給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設,才一字一頓地咬牙切齒,說:“我所有經濟都被他斷了,怎麼反抗?”
顧芊愣了一愣:“不是吧,你……”
她突然反應過來後,總算明白了!
“怪不得你一個公子哥還要吃霸王餐,原來你沒錢啊!”她睜大雙目,摸了摸褲兜:“那你還承諾要給我七十,你不會耍賴吧!”
“你想什麼呢。”蔣海朝最見不得彆人質疑他的承諾:“我說到的話一定會做到,你儘管放心,最近是特殊時期,我遲早還會有錢。”
“那得等到什麼時候,你的錢為什麼會在你爸手裡,蔣部長人好像蠻好的呀,不會這麼不講理吧?”
他好不好你才相處幾次就知道了?
發絲被他煩躁地揉亂,可看似淩亂,卻又帶著幾分隨意的帥氣,顧芊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主要是說出來有點丟臉:“你幫我打掩護,我偷偷溜進去,你可彆忘了我是因為誰才偷跑出來的。”
話落,顧芊麵色凝滯半秒。
威脅人倒是挺有一套。
她訕笑道:“好吧,看在你也幫過我的份兒上,幫幫你算了。”
蔣海朝傲嬌的目光掃過她白皙麵孔:“算你夠義氣。”
“……那我要怎麼掩護你?”
“這好辦。”
他彎腰,把唇附在她耳廓邊,娓娓道來:“你就這樣……”
顧芊不懂蔣海朝為什麼要跟她說悄悄話,那一分鐘裡,她隻覺得一分一秒都異常煎熬。
他那刻意放緩的呼吸縈繞在她耳畔,帶著秋露白的清香,如縹緲煙氣絲絲縷縷浸入肌膚。
癢酥酥的,臉頰頓時生熱。
這簡直就是一種慢性折磨。
半張臉被他籠罩了一層陰影,顧芊微張了口,呼吸開始頻繁而急促,聽明白後,迫不及待推開人。
“你彆說了,我知道了。”搓了搓被他呼吸拂過的側臉:“又沒人偷聽,還搞什麼悄悄話……”
某人低低地笑出聲:“悄悄話才能讓你緊張起來,等會兒演得像一點。”
顧芊:“……”
*
蔣海朝的計劃得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才能完成,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逛了一圈。
並肩而行,顧芊以為自己的小動作滴水不漏,沒想到還是被這男人發現了。
“老偷看我做什麼?”
“咳咳咳——”偷窺被發現,顧芊麵露尷尬地撩頭發:“不是,我……沒有偷看你,我就是在想,你為什麼會帶吳家兩口子進文工團,也不明白你今天為什麼會帶我出來找吳紅星。”
抬眸望進一雙深邃的眸:“你應該……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吧?”
兩人對視著,誰都沒有先移開目光。
借著身高優勢,蔣海朝能清晰地看見顧芊瞳孔裡的自己,她仰著脖子看自己的模樣,莫名像小倉鼠,臉頰肉鼓鼓的。
那一瞬間,又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溜進心底。
兩隻手揣進兜裡,指尖滲出汗漬:“看不慣吳紅星,這理由行麼?”
顧芊:“……”
看她的樣子顯然不太信,然而蔣海朝不想過多解釋,腦子裡突然亂糟糟的一團麻,心跳也無序加快。
那個真相若是說出來,他們兩個可能無法像現在這樣平和的站在一起。
意識到自己的內心,蔣海朝眼皮抽了抽,喉嚨一緊,視線胡亂眺向遠方。
對麵有一家快要關門的副食店,他抬手,指了指:“我想吃棗泥卷。”
顧芊:“……”
這話題真就……轉移地妙啊。
他顯然不想說,顧芊似乎隱約意識到了什麼,也沒繼續問下去。
摸了摸褲兜裡零零散散的幾張錢,裡麵還揣了幾張票,其中包括一張糖票,是前幾天大采購的時候剩下還沒用完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眼見著副食店準備關門下班,顧芊挑眉道:“真想吃?”
某男用力眨眼,渴望自眼中呼籲而出:“想。”
“行。”看在他幫了她這麼大一個忙的份兒上,請他吃份棗泥糕就是。
棗泥糕兩分鐘買到手,一整包都遞給了蔣海朝。
“你先吃。”他說。
想不到這人還挺有紳士風度,顧芊彎唇,搖了搖頭:“我不想吃,你吃吧。”
“沒事,你買的,你先吃。”
還客氣上了,顧芊喉嚨裡溢出悶悶的笑:“不想吃,你吃。”
她不喜歡吃甜食,並不是因為讓著他。
孰料蔣海朝卻誤會了,用懷疑的目光審視她。
這眼神看得顧芊愈發想笑:“我真不想吃,你快吃吧。”
說罷越過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蔣海朝追上去,一大塊扔進嘴裡後鍥而不舍地把點心遞到顧芊麵前,戳戳她的肩膀。
顧芊聳聳肩膀,倔強地拒絕:“說了不要,我不愛吃甜食。”
“真的假的?”這世上還有不愛吃點心的人?
“騙你乾嘛。”顧芊抬眼,便看見蔣海朝大口朵頤的畫麵,這是幾百年沒吃過棗泥卷了?
“你喜歡吃甜食啊?”她好奇問了一嘴。
蔣海朝大方點頭:“喜歡啊,誰不喜歡。”
可顧芊覺得他不是一般的喜歡,瞧這一塊一塊的,不嫌齁嗎?
“我以為男同誌都不喜歡吃甜食。”至少她遇到過的基本上都不愛吃,甚至覺得膩。
不過也許是因為他們都在物質豐厚的二十一世紀長大,所以才會不愛吃。
“啥,居然還有人不愛吃甜食?”邊扔了一大塊進嘴裡,咀嚼起來含糊不清道:“野豬吃不了細糠。”
顧芊:“……”
“那照你這麼說,我不愛吃甜食,那也是……?”
“你也是野——啊!”
尾音未落,肩膀便挨了結實的一拳:“蔣海朝!欠揍呢是不?罵我是野豬?”
“嘶——嘴快嘴快,跟你開玩笑呢,還真下死手?”蔣海朝雙手舉起作投降狀,無辜地揉揉肩頭。
她打不到他的腦袋,隻能打到肩頭,本來想跳起來打,但想想覺得有點傻氣,於是乎隻能揍肩膀。
兩人嬉笑打鬨著,絲毫沒注意到這時的氣氛有多曖昧。
“我這不是迎著你的話說嗎。”
顧芊當然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就是莫名不爽。
白他一眼:“哪有開女同誌是野豬的玩笑,你知不知輕重,虧我還給你買棗泥卷,還給我!”
她作勢要來搶,他忙把手高高舉起,饒是跳起來,顧芊也摸不到邊兒。
原來長得高了還有這樣的好處。
“彆啊。”生怕她要把點心搶走,囫圇咽下一塊,繼續又往嘴裡扔一大塊,豎指保證:“沒有下次了。”
“誰跟你下次。”
顧芊走得快,沒幾分鐘就把人甩開十幾米遠,不到一分鐘,又被他優越的大長腿追上。
蔣海朝樂顛顛地追上去,空出一隻手給她錘了錘肩膀:“真不吃?”
被他這麼輕輕一錘,還挺舒服。
顧芊哼唧了一下,傲嬌扭頭:“……不吃。”
“特好吃,真的。”他誘哄道。
“……不想吃。”
“那你喜歡吃什麼?”他問。
“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
自己做的?
“那除了自己做的,外麵賣的,喜歡什麼?”
“沒有喜歡的。”顧芊如此回答。
“一個都沒有?”
“一個都沒有。”
某男敗下陣來:“行吧。”
過了一會兒,幽幽的聲音從頭頂縹緲而下……
“真的不來一口?”
顧芊:“……”
“再囉嗦我給你扔了。”
“……”
*
今天的天氣還挺怪,早上太陽,下午陰天,傍晚小雨,到了晚上,又是難得的大晴天。
圓月橫亙皓空,深邃夜幕一覽無雲,月亮周圍是密集的星星閃著亮,一整片天空被照得亮堂堂,走在路上即使沒有路燈,也足夠看清道路。
“啊!!有流氓!”
一聲尖銳劃破靜謐的夜空,文工團門口值班的兩位警衛員匆忙跑向聲音來源處。
就在這是,風馳電掣間,一道詭異的軍綠色人影如颶風般一閃而過。
值班室裡的門衛大爺隻看見一抹殘影,再抬頭時,唯餘靜謐夜空上的星星不懼疲憊地閃啊閃。
“流氓?哪裡有流氓?”
癱軟在地的顧芊佯裝驚魂未定的模樣,嗓音帶著哭腔,見到兩位警衛員激動不已。
“抱歉抱歉,剛剛有個人飛快地從我身邊跑過去跟我摩擦了一下,我還以為是耍流氓的,嚇死我了。”
兩名警衛員相互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無奈。
“下次注意。”
顧芊慢慢扶著牆起來,彎腰鞠躬:“謝謝謝謝,打擾你們了。”
警衛員認識她,以前一直在窗口打菜的小女工,是以並沒有過多懷疑這事兒的真實性,叮囑了幾句女同誌晚上不要在外多逗留,便回了崗位。
假裝揉腿站在文工團門口張望一圈,尋找某個熟悉的人影,一眼就望見了站在香樟下的黑影。
夜色中,他在朝她揮手,樹冠的影子將他的身材襯托地無比挺拔。
他雙手置於唇邊,作合攏狀,對著顧芊的方向一字一頓道:
“謝謝。”
昏黃的路燈將他的影子照得冗長,仿佛延續到黑夜儘頭。
顧芊噗嗤笑出來。
“真是個傻子。”
……
匆匆忙忙趕回家,已經是晚上七點鐘的樣子。
一回家就跟餓死鬼投胎似的。
“餓死了餓死了,媽,家裡有飯沒,今天下午有點事兒沒來得及吃。”
都這個點,家裡早吃完飯收拾好了。
大嫂三嫂在澡堂給女兒洗澡,二嫂在屋簷下跟鄰居們嘮嗑,張麗華則孜孜不倦地坐在桌邊撥算盤。
至於兩個哥哥,喲,難得,在洗衣服呢。
“你沒回來,媽當然得給你留!”
見到顧芊,張麗華算盤也不打了,急匆匆拿了鑰匙打開碗櫃給她找食物。
“等會兒啊,菜有點涼了,媽給你上鍋熱一熱。”
“不用這麼麻煩。”顧芊伸手接過飯菜,拿了碗筷便匆匆刨了幾口。
嘴裡塞滿了飯菜,含糊不清地說:“將就吃點得了,我還想趕緊洗個澡睡覺呢,累死我了。”
沒有了顧芊的兩盒肉,今晚飯菜過於單調,能給她剩一盤,看來哥哥嫂嫂們也沒怎麼吃好。
顧芊心下略愧疚,心想明天下班她要到副食店買點好吃的犒勞他們。
張麗華端了板凳作她身旁,心疼地問:“今天乾啥去了這麼忙,你下午沒回來,害得我好擔心你,又讓你哥出門找了一圈,沒找到。”
一大坨米飯塞進喉嚨,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噎死她。
張麗華忙給女兒倒了杯涼茶。
好不容易咽下,拍拍胸口,歎道:“媽,以後我沒及時回家你就彆去找我了,我能出什麼事兒啊,除非夜不歸宿,那你可以找一找的。”
“那不行,不出去找找我不放心你。”
“出去找了沒找到你不是更不放心?”
有道理,可張麗華愛女心切,丁點大的事兒落在顧芊身上,都能被她無限放大。
“嗐,話是這麼說,可媽總覺得不找心裡不得勁。”
顧芊好笑又無奈:“我哥他們上班回來多累啊,還沒來得及休息呢,您就把人喊出去找我,你說這不是多此一舉是什麼?”
“誒,小妹,這可不是媽讓我們找的,我們自己也樂意。”顧業從門外走進來,肚子上的布料洇濕了一大片。
“哎呀,知道你們疼我,但也彆太大驚小怪了,聽我的,以後除非夜不歸宿,不然彆出去找我,我事兒辦完了會回來的。”
“行,那就聽小妹的。”二哥嗬嗬笑著走進來。
張麗華橫了顧民一眼,倒也沒說什麼。
既然芊兒不喜歡,那不做了就是,多大個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