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正道至上(4)(1 / 2)

“唉……”老大夫再次長歎一聲,搖著頭十分惋惜地繼續剛才未說完的話, “雖已無性命之憂, 但卻是傷了根本,日後好生將養或可彌補, 但終歸難以同常人相比。不僅如此,小公子腳踝上的傷致使筋脈斷裂,此生再無法行走習武……恕老夫醫術不精, 回天乏術。”

醒來之後,安明晦很快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也做好了今後再難以站起來的心理準備。

所以大夫說出這話之後, 他本人尚且沒做出反應,蕭承淵便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不可能!”

“你這庸醫莫要胡說,師弟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似乎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蕭承淵激動地跑上前,用力抓住大夫的衣裳, 死死瞪著對方,“不過是你自己醫術低劣, 卻這樣編排我師弟!”

“淵兒!”蕭閣主低喝一聲, “不得無禮, 你須知曉, 你師弟這是在擔著本該由你承擔的苦難。”

說罷, 他便轉身麵對著躺在榻上的安明晦, 低頭拱手:“明兒, 這次是我蕭家虧欠了你,我無顏麵對九泉之下的故友,你若有怨懟之言或有意索求賠罪之禮儘管言說,蕭某絕無怨言。”

“師傅這般可是折煞了我。”安明晦苦笑著,輕輕搖了搖頭,“我以為自三年前我便已經算是半個蕭家人,一家人又何必說這些?況且外出一事本就因我而起,實在無功可邀。”他這也說的是實話,如果像劇情裡那樣沒有帶著孩子們出去玩水,那些人本該是找不到機會的,最後隻能在他們回流雲閣的路上進行偷襲,斷不會造成那樣危險的情況。

“師兄尚且年少,還望師傅莫要苛責於他。”說著,他擔憂地看了一眼已經脫力地跪倒在地上的小師兄,隻見對方眼神渙散,一副受了莫大刺激的模樣,“早些帶師兄回去休息吧。”

蕭閣主歎息一聲,終究還是沒說什麼,抱起蕭承淵轉身走了出去。

***

從這天之後,蕭承淵就像是變了個人……也不能這麼說,隻是與以前相比,仿佛一夜之間便突然長大了似的,不但每日加倍地刻苦習武,甚至還央求著蕭閣主請來了江湖上有名的神醫,與其學習醫術。

以及,安明晦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在無意間把劇情整個崩毀了。

倒不是說自己這個反派成了個隻能依靠輪椅移動的殘疾,畢竟其實本來原主就會因這次尋仇雙腿殘疾,隻不過從不得已變成了自己主動承擔下來而已。蕭承淵表麵上看起來倒是與劇本上的樣子相差無幾,但實際上偏差了多少隻有安明晦自己體會最深。

首先,他的師兄本應是個隻醉心於武學,心無旁騖的劍客,而如今的蕭承淵在醫術上耗費的心血絕不少於練武,甚至已經躋身名醫之列,江湖上想要求他救命的人不知有多少。

至於這個其次……

安明晦幽幽地歎了口氣,無奈地抬眼看向麵前針鋒相對的兩人。

“我說這蕭大公子,眼看連安哥都及冠已久,你是不是也該放放手了?做什麼總是跟前跟後的沒完沒了。”

當年他傷勢恢複之後,那幾個世家便紛紛上門道謝,之後他們這幾人也一直維係著好友的關係,因他行動不便所以其他幾人經常上門來走動,其中要數廣煊往流雲閣跑得最歡。

如今他們都已成人,原先囂張的小孩也長成了一個身形挺拔,更加囂張的翩翩公子哥,沒變的是依然那麼喜歡跟蕭承淵抬杠。

此時廣煊便坐在涼亭內,倚著身後的柱子,一條腿放肆地踩在身下的石椅上,一身深紫錦衣,腰間掛著一柄長刀,手裡摘了一枝梅花把玩著,即使此刻正滿是挑釁意味地看著蕭承淵,也還是擔得起一句英俊瀟灑。

廣煊是一直都看蕭承淵不順眼,這一點從小到大都沒變過,而自那次事故之後雖依舊有來往,但蕭承淵再也不曾被他欺負得紅了眼圈,甚至經常擺出不屑理睬的態度。

“身為師兄,本應關懷師弟。”

蕭承淵姿態端正地坐在安明晦旁邊,身著一襲雲紋白衣,如墨般的青絲束得規整,兒時看著可愛的五官徹底長開後出落得極為俊美,隻不過卻是神情冰冷如霜,端的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

“哼,不跟你這瘋子一般見識。”冷哼一聲,廣煊轉而從懷中拿出一包用油紙包好的點心,獻寶似的遞給安明晦,笑得一臉得意,“嘗嘗這翡翠糕,本公子親自品鑒過,絕不比那進貢宮中的點心差。”

他是想直接交給安明晦的,但卻還是像以往無數次那樣,剛遞到中途就被蕭承淵伸出手拿走。隻見蕭承淵打開油紙包,動作熟稔地取出一根銀針,注意插入糕點之中,每次取出後都認真查看顏色,確認銀針是否變色。然而即使銀針顏色未變,他也還是沒有將糕點交還給安明晦,而是從中取出一塊,輕輕掰下一小塊放入口中,仔細品味確定無事後,才將自己手上的這塊糕點喂到安明晦嘴邊。

為了這一套程序,廣煊氣得與蕭承淵打了不知多少次,到了現在他已經懶得再計較,卻也還是臭著臉,一副強忍著不拔刀的樣子。這還是看在蕭承淵這做法並不是針對他一人,而是就算天王老子的麵子也不給的份上,不然他定然不會這麼忍氣吞聲。

“勞你費心了。”安明晦抬手接過點心,無奈地衝廣煊笑了笑,“都這麼多年了,就莫要再與師兄計較了。”

“如若事事都跟他生氣,那我還不早就氣死了。”廣煊嘀咕著,顯然心下還是不太熨帖,便斜眼看向麵不改色的蕭承淵,“哪有師兄整天粘著師弟的道理,也就是你脾氣好,如果這事落到我身上,早就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了。”

安明晦聽了也隻能苦笑,他也覺得師兄保護得實在是太過了,最初的時候本以為是對方太過年幼又受了刺激,所以一時鑽牛角尖,以後總會慢慢好轉。然而十年過去了,蕭承淵的保護欲看起來還是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甚至有些愈演愈烈。

“再說了,就是他再厲害,還能一輩子都跟著你不成?”奚落完,廣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給自己降降火。

“有何不可。”蕭承淵抬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又抬起手為安明晦批好肩上滑落了少許的狐皮披肩,“我自是要護著師弟一世的。”

“哎喲那你可是厲害,”廣煊嗬嗬一笑,繼續說著風涼話,“安哥的洞房花燭夜你若是還要跟著,那新娘子怕是要恨死你。”

他這麼說,一般人聽了免不了尷尬,而蕭承淵卻依然平靜,仿佛洞房花燭夜這件事就像喝茶吃飯一樣:“若無歹毒心思,又何必怕人瞧見。”

這話單拎出來尚且沒什麼,但他顯然是在回應廣煊的那句嘲諷,這背後的意味可就有些讓人背後發涼了。

廣煊冷不丁聽見他這麼說,一下子臉都綠了:“你彆是認真的吧?人家姑娘家的清白你以為是鬨著玩的?”瘋子就是瘋子,當真不可理喻。

“咳咳……”身為被議論的當事人,安明晦忍不住乾咳幾聲打斷這個走向詭異的話題,一是因為尷尬,二是因為他知道蕭承淵這話恐怕真是不含半點水分,“時候不早了,廣煊你今日同我們一起用飯如何?”

收到他的邀請,廣煊明顯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了搖頭:“還是算了,我可受不了跟這瘋子坐在一個飯桌上。”

每次來流雲閣他都會小住上幾日,但每到了吃飯的時辰都是自己出去解決或者在自己房間內一個人吃。這倒真不是因為他驕橫孤僻,而是實在覺得跟蕭承淵一同吃飯是件天大的苦差事。

對此安明晦完全可以理解,也多次勸說過蕭承淵其實不必這麼草木皆兵,隻不過效果始終不大。

自從他兒時被那丸□□傷了身子,他的師兄就格外注意他的飲食,每每都細致到了常人難以理解的程度。

說是用飯,但其實現在離正常用晚飯的時間還有一會兒,蕭承淵推著他的輪椅帶他回到屋內,先是檢查了屋中的炭火是否足夠,隨後又在他的輪椅前半跪下來,雙手捂著他被屋外寒氣侵染得有些涼的手背。

安明晦在外時一直抱著一個小巧的手爐,手心總是暖和的,但畢竟現在是冬天,又剛下過雪,手背涼了些總是難免的,他自己都不覺得難受,蕭承淵卻是看不下去。

“師兄,廣煊說的其實不無道理。”他眼看著蕭承淵就這樣半跪在冰涼堅硬的地上,不知多少次歎了氣,“不必這麼掛念我,你總不能一生都這樣守著。”

“交給彆人,我不放心。”他的師弟這樣好的一個人,必須要仔細看護著才行。

他的師兄什麼都好,清冷出塵如謫仙似的一個人物得了江湖上不知多少姑娘的芳心,卻偏生太過固執,平白地把自己十年的光陰都耗在了他的身上。這比喻不太好聽,但在伺候他的衣食住行方麵,蕭承淵怕是比那皇帝身邊的貼身太監還要細致入微。

“你啊,心如匪石。”他抬起手,輕輕點了點蕭承淵的眉心,“我就該不留情麵地威脅你一頓,省得你總是把十二年前的事情放在心裡捂著,像長不大似的。”

其實仔細算來這種事也不是沒做過,當初他也是嚇唬了周先生一頓才讓對方老實下來,同樣的招數對付師兄也未必不管用。

但說來可笑,就恰恰是同樣的招數,他才總不忍心再用第二次。這些年,偶爾他會想:周先生那時候答應得輕巧,但私下裡是不是心裡十分難過呢?若自己這次再以這十幾年的情義相要挾,師兄得要多難過呢?這兩個人都是同樣頑固,認定了的事情旁人怎麼說也不願意聽勸。

本是希望對方好的,若是反而傷了人心,那就與初衷背道而馳了。

“自小我便處處不如師弟,如今也一樣。”他的師弟,總是這世間最好的人。

捂熱了他的手背,蕭承淵也依然沒有從地上站起,而是保持著這樣方便的高度,雙手開始熟練地為他按摩雙腿,那雙修長而帶著薄繭的手力道適中,從來不會弄疼了他。

“都說了彆這樣抬舉我。”這話如果不是師兄親自說出來,那換了旁人不管是誰說都聽著像是諷刺,“我聽了又不會沾沾自喜。”

按摩完後,侍女也剛好敲了門開始上菜,依然是按照慣例在把菜肴端上來之後便儘數離去,他們的屋裡從來都是不留人伺候的。

坐在桌邊,安明晦看著蕭承淵熟練地將每一道菜都進行驗毒,又逐一親自嘗過等待片刻確定並無異樣後才開始為他布菜,即使早已習慣了這套流程,也還是覺得心情複雜。

“師兄,你要多在意些自己才行。”以身試毒這種事,讓他怎麼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二年,如今我也過得很好,我實在不希望你再為此愧疚。”

蕭承淵眼瞼微垂,神色看起來是一貫的冷淡:“誌趣所在,無關愧意。”

如果這話也是真的,那可真是不得了的誌趣。

“不光是這個,你瞧每每廣煊來拜訪,都會講些他在江湖上的所見所聞。”廣煊生來性子活潑,講起故事來也毫不遜色,從他口中描述出的那些個山川江流、紅花綠柳,便是安明晦聽了都覺得有趣,更何況這些年來一直跟他拴在一起幾乎從未出過遠門的師兄,“外麵那麼多美景趣事,你就不想去親眼看一看?”

此話一出,蕭承淵夾菜的筷子一頓,停在原處不再動彈,低著頭也不去看身邊的人,隻輕聲回了一句:“師弟說得是。”

“我從未入過江湖,自然也無人有那閒心來尋我晦氣。”安明晦溫聲說著,夾起一片梅肉放入自家師兄碗中,“彆總記掛著我,有機會多出去闖蕩一番,回來也好說給我聽。”

“師弟說得是。”還是這樣悶悶的一句,既不反駁也不動筷。

朝夕相處了十幾年,若現在還看不出來他的師兄這是在鬨脾氣,那這些年也算白活了。

安明晦又夾起一小塊雞肉,這次直接親自夾著喂到了蕭承淵口中,他一隻手支著腦袋微微一笑,偏著頭望著蕭承淵咀嚼時微微鼓起的側臉和微紅的耳朵:“每次提及這些,師兄就跟我鬨彆扭,我若不哄著你,你便自己氣上許久;我若是這樣哄著你,你又要害羞,真不知道你到底想我如何。”

當真就如廣煊說的那樣,像個斷不了奶的孩子。

“待醫好你的腿,我便帶你看儘天下風光。”他一字一句,認真地承諾道,說完又猶豫了片刻,十分勉強地又加了一句,“屆時若你嫌我礙眼……我便不再強求。”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用飯,隻兩人私下相處時便不那麼講究禮儀,安明晦慢條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飯食,笑了笑:“時而固執,時而又懂的退讓。你和我的那位故人在這方麵還挺像的。”

“又是你夢裡的那個周先生?”一聽他提起這人,蕭承淵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顯然是非常不待見這個人的,“不過是黃粱一夢,夢中姻緣,做不得數。”

偶爾他回憶起周斂容,神色總會與平時有些差異,被蕭承淵追問了好幾次之後,才終於把那個世界的事情編造成是自己的一場夢境,將背景挪到更容易理解的古代,以故事的形式講述給了師兄聽。

“是啊,隻不過是夢境罷了。說不準如今你我也仍是身處夢境之中,隻是不自知而已。”安明晦隨口附和著,心情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變得有些沉重,輕歎一聲,“若我那時沒有應下他的心意就好了,省得平白惹人傷心。”

蕭承淵覺得他說得對,自家師弟怎麼能這麼輕易與他人相定終生?師弟這般人物,讓那姓周的再等上個十幾年以驗真心都不為過。

但也不儘然,師弟做的事自然是對的,哪裡會有錯處?在他看來師弟實在無需自責。

這麼想,他也就如實說了:“得你垂憐,已是他三生有幸。你莫要為了他耿耿於懷。”

“瞧你酸的,跟個夢中人掙的哪門子氣。”無奈地搖搖頭,安明晦又挑了一筷子酸筍喂進自家師兄嘴裡,“這哪裡是我耿耿於懷,分明是你在意。”

與安明晦單獨相處時,蕭承淵的神色總是比在外麵柔和三分,但儘管這樣看起來也還是十分冷漠,即使是在毫無意義地置氣,看起來也令旁的人不由得生畏。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