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姐兒輕輕閉上了眼睛, 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皇上,我怕……”
後麵的話不消說,趙譽能懂。
怕有了身孕, 他卻護不住她, 如今天這般給人侮辱打罵。
怕自己身子骨未成,難產傷了性命。
怕生了龍子被人算計,孩子卻給旁人做了墊腳石。
打出生起他就在這皇宮裡頭, 見慣了太多陰私。這後宮裡頭殺人不見血,幾句輕飄飄的中傷也能致命。
自她進宮,堪堪數月已嘗到了不少的苦頭。
她會害怕, 也是理所應當。
他明白症結何在, 可笑的是, 身為帝王, 卻要顧忌這個顧忌那個, 不能讓自己喜歡的女人無所顧忌的生活在自己身邊。
在位十五年餘, 他已經習慣了自我約束, 自我限定,為了達成某些目的,一再的隱忍。
登基前, 他隻是個母族不顯赫,父親不寵愛,自身也並不出眾的人。相比前太子, 和他的許多兄弟, 他除了遺傳了父母的好相貌, 在旁的方麵沒有任何過人之處。
從始到終,他最大的優點就是隱忍。
十五歲出宮立府,同年就自請去了邊疆。穿著厚重不堪的鐵甲,與兵士同甘共苦,用養尊處優慣了的手,握著那把不知見了多少人血的刀,一扛就是三年。如今他身上還留著當年征戰的疤痕。
他在外的聲名,溫和,仁義,重情,敦厚,每一聲讚美背後,都有無數被壓抑住的憤怒、悲傷、不甘和痛楚。
他也有他的無奈。
此刻,麵對眼前這個曾給他帶來短暫愉悅的女人,用逃避生養的方式來指責他的無能。
趙譽隻覺得麵孔火辣辣的,福姐兒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像有人在他臉上重重的甩了一耳光。
福姐兒抬手抹了把眼淚,勉強擠出個笑來:“皇上你彆生我氣,我知錯了,以後不敢了。”
尚還稚嫩的臉微微仰起,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臉頰上還有被人掌摑時指甲劃出來的淺淺的痕跡。
斥責的話說不出口,趙譽捏了捏拳頭,閉上眼睛長長地沉默著。不想她被卷入這些紛爭裡,才將她暫帶出宮,去了南苑,避過了徐嬪的生產。可這些,還遠遠不夠,遠遠不夠讓她安安心心的乖乖在他身旁做個最快樂的女人。
許久,福姐兒方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歎息。
趙譽背對她,雙手撐在桌案上,容色隱在濃濃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他說:“去吧。”
福姐兒緩緩站起身來,與他行禮告退了。
步出大殿,身上已出了一層薄汗。卻不是因為熱,而是太過恐懼壓抑了。
她賭得太險了,用他那麼微末的一點內疚之心和憐愛之情求得此刻的苟延殘喘。
可她知道,今日消磨完了這恩情,將來如何行進,隻能看命了。
走回祥福宮,遠遠就見張嬤嬤帶著人立在那裡。
她從坤和宮被趙譽傳召走,私用麝香一事蘇皇後還未與她算賬,如今看來,是躲不過了。
曼瑤擔憂地勸道:“娘娘,不若您再求求皇上?皇上不計較了,皇後娘娘也便不好說什麼……”
福姐兒笑了笑。她乖巧順從的偽裝,今天注定要撕開來,早已預料到這一日,又有什麼可怕呢?
張嬤嬤板著一張嚴肅的麵孔,未見半點平日的敦厚溫和,蹲身行了禮,便用不容拒絕的強硬語調道:“皇後娘娘有命,傳謹嬪速至坤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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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濃,以往這個時辰,蘇皇後已睡下了。今夜的坤和宮,注定無人入眠,走近宮門,廊下儘皆點著風燈。
大殿中蘇皇後正坐榻上,身上的大紅鳳凰袍服尚未褪下,金冠鳳翅,給她慘淡憔悴的麵容平添了幾許威嚴。
福姐兒走入進去,尚未說話,就被嶽淩董冰一左一右按住跪在冰涼的地麵上。
福姐兒仰頭笑道:“娘娘不要動怒,妾自有錯,不敢辯駁,任娘娘如何罰,妾無二話。”
“噹”的一聲,麵前被擲下一隻青花瓷茶盞,繼而是玉如意、碟子、養花的水盤,次第被蘇皇後擲落在她麵前。
福姐兒身上淺藍色宮裝上濺得俱是些水點子,頭上也飛了兩片茶末,福姐兒抿了下頭發,抬起臉平靜地望著蘇皇後。
蘇皇後氣得渾身發顫,嘶啞著嗓子指著福姐兒:“罰你?你算什麼東西?不肯生養,你進宮來做什麼?本宮耐煩看著你這狐狸精的模樣在本宮麵前勾引皇上麼?”
張嬤嬤上前替皇後順著氣兒,低聲勸道:“娘娘莫如此生氣,不值當的,您身子才是最緊要的。”
董冰亦勸道:“娘娘,謹嬪年紀輕,不懂麝香的害處,您聽謹嬪好好解釋,莫生這麼大的氣。”一邊說,一邊朝福姐兒打眼色,示意福姐兒服個軟,找個好的借口哄一哄娘娘。
福姐兒抿了抿嘴唇,澀聲道:“娘娘,如今宮中人人把我當成了眼中釘,我的處境,娘娘您可知道麼?”
蘇皇後氣喘個不停,嶽淩上前一步,朝福姐兒喝道:“娘娘做什麼要理會你的處境?你緣何進宮來,自己當真不清楚嗎?”
福姐兒笑了笑:“我清楚。嶽淩姑姑也清楚,旁人又何嘗不清楚呢?”都知道蘇家的目的,知道蘇皇後的目的,後宮那麼多人等待著生育皇長子,等著坐上蘇皇後的位子,怎可能容許有人給蘇皇後誕下子嗣?
從來沒人顧忌她的死活,在意的也不是她得不得寵,她在蘇家可有可無,在這宮中更是低微如塵埃的一個!
蘇皇後要用她,身邊人及光華尚且如此辱她,若有一天,她不再有任何用處,她會有什麼下場,還用得著猜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