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1 / 2)

花媚玉堂 九斛珠 10589 字 3個月前

息園的事不曾激起半點水花, 永王固然疑心, 卻也沒能理出頭緒。

他這回督查八州軍務, 中間夾雜著謝鴻的案子,有三四個州尚未親臨視察, 向謝鴻一家示好之後,便擺駕往冀州。臨行前,還特地關照梁家子弟, 問梁靖是否願意隨行同往,看看各處軍情, 長些見識。

——梁靖跟太子的交情固然叫他芥蒂, 但這般身份若能拉攏過來,也是大有裨益。

梁靖則恭敬而客氣, 說他回府沒幾日,想多陪伴家人,多謝美意。

待永王的車駕出了魏州城,梁元紹送走大佛暗自鬆了口氣,又惦記起跟沈家的婚事來。

兒子縱然頑固得叫人頭疼, 沈家卻是巴巴等著消息,那麼個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待字閨中,長輩們幾乎都說定了,就等梁靖點頭, 若是反悔, 傷的是兩家的顏麵情分。

誰知到了梁靖住的院落, 卻撲了個空, 據說梁靖大清早就出門去了。

梁元紹隻覺兒子是刻意躲著他,氣得腦殼隱隱作痛。

梁靖此時卻是雕鞍玉轡,韁繩之下,一匹通體棗紅的駿馬毛色油亮,頭顱高抬。

馬背上的人一身蟹殼青的圓領錦衣,質地上乘,拿銀絲鏽了細密的滾邊暗紋,陽光下精神奕奕。若不是數年殺伐後融入骨血的冷硬和時刻緊繃的脊背,單單看那相貌輪廓和閒庭信步般的淡然神態,實在是位端貴的翩然公子。

他的旁邊是長隨,左手拎著個有四層共十六個抽屜的食盒,右手則是拜訪的禮物。

謝家門房迎上去,梁靖遞了名帖,說他在茂州時曾受謝家族人照拂,如今回了魏州,特地登門拜訪。

恰逢休沐,謝鴻沒去衙署,正跟妻女在涼亭裡整理一些搜羅來的銅鼎銘文。

聽說是梁靖登門造訪,便叫人請入客廳,匆匆趕過去。

六月將儘,離立秋還差數日,天氣仍舊炎熱,客廳周遭儘是陰翳花木,窗邊一樹合歡尚未開敗,纖秀盈盈。梁靖端然站在廳中,見著謝鴻,便抱拳恭敬行禮,“謝叔叔。”

“是晏平啊。”謝鴻一眼就看到了那惹眼的食盒,“這是?”

“給謝姑娘的,都是些蜜餞糕點,她或許愛吃。”梁靖臉上帶著笑。

謝鴻頷首,沒想到他會帶著東西,不免多看了一眼,旋即叫人接了食盒,拿到後院給玉嬛,又命人奉茶擺了些果子。先前梁靖隱瞞了提早回魏州的事,謝鴻畢竟是官場的人,也能猜得幾分,見梁靖獨自登門,寒暄幾句後,便借故屏退旁人。

廳門掩上,周遭再無旁人,唯有茶香嫋嫋,鮮果清香。

梁靖站起身來,又朝謝鴻作揖,正色道:“小侄今日登門,是有件事想請教謝叔叔。”

他這般姿態鄭重,謝鴻也是神色稍肅,“坐著說罷,何必客氣?”

梁靖卻未入座,緩聲道:“謝叔叔想必也聽說過,我祖父昔日曾有位摯友,是當今皇上的授業恩師韓太師,他膝下獨子娶的是便是令妹。當初韓太師得了位孫女,祖父曾為我和她許下婚約,可惜她命途多舛,沒多久便遭了變故。”

說至此處,他覷了眼謝鴻,那位臉上也是心知肚明的黯然。

“小侄一向以為她已遭遇不幸,直到前些時日,祖父告訴我,說她或許尚在人世?”

他的聲音頓了頓,廳中片刻沉寂,謝鴻示意他坐著,頷首道:“是。她還活著。”

“當年的約定,祖父時刻記著,不知她如今在何處?”

謝鴻不答反問,“她若活著,你打算按當年的婚約,娶了她?”

“長輩的約定,自當遵從。”

“可令尊未必同意。她是罪臣之後,哪怕當初不是誅九族的罪名,也是大不敬之罪。武安侯府是百年世家,當年的情勢,你想必也知道,韓太師得罪的是如今權勢最為煊赫的蕭家,又是皇上欽定,哪怕稚子無辜,一旦她的身份被人知道,未必不會招來禍事。婚約雖在,韓家卻已獲罪沉寂,今非昔比。”

謝鴻說話時,目光始終落在梁靖臉上,毫不掩飾地打量審視。

梁靖神情坦然,“這些事,祖父與我都曾考慮過。謝叔叔放心,我既決意娶她,便會儘心照顧,拚儘全力護著她。不管她是以哪個身份進梁家,祖父都會親自做主,三媒六娉,不叫她再受半點委屈。”

語氣誠摯,神情篤定,他看著謝鴻,目光沒有半分躲閃。

謝鴻緘默良久,才道:“好,待我問過她的意思,便去拜望老侯爺。”

事前就此說定,梁靖想起盯著謝家的那條毒蛇,又隱晦提醒,“端午那日的案子雖審完了,卻未定論,謝叔叔還是該心裡有數。”

謝鴻聞弦歌而知雅意,頷首道:“多謝你費心。”

這事兒瞧著複雜,追根究底,總不脫奪嫡的那兩位,梁靖既如此提醒,想必往後還會有轉機。謝鴻不願卷入是非,也未深問,送走了梁靖獨自坐在廳中,想著這女婿,一時覺得欣慰,一時又是擔憂。

……

東跨院裡,玉嬛對著那滿食盒的糕點蜜餞,笑逐顏開。

那晚跟梁靖賭氣,抱怨被欺瞞的事,雖見他答應拿美食補償,其實她沒太當真——

當初梁靖隱瞞身份、客居在謝家,是有他不得已的苦衷,應是涉及朝堂不便泄露。她被欺瞞後氣氛不滿是一回事,朝堂上的卻是另一回事,孰輕孰重,顯而易見。察覺他身份時的震驚氣氛過去,玉嬛靜下心來細想,梁靖是為自保,對她並無惡意,算不上多可恨。

所以這紅漆描金的精致食盒送進來,著實出乎意料。

蜜餞櫻桃、鴛鴦卷、金乳酥、桂花糖糕……每一樣都是她愛吃的。

玉嬛將裡頭蜜餞糕點一溜擺在案上,挨個品嘗,甘甜的、酥軟的、香糯的,齒頰留香。

石榴在旁看得忍俊不禁,“這麼些好吃的,夠姑娘用好幾天了。”

“算他有眼光。”玉嬛唇角還沾著糕點碎屑,興致勃勃,命人將能多擱幾天的收起來,旁的分著吃了。想起梁靖,一時覺得那人手段狠厲、背過人時陰森的氣勢叫人害怕,一時又覺得此人還算細心,沒白救。

正胡思亂想,外頭孫姑走進來,將新取來的兩件衣裳搭在衣架。

玉嬛餘光瞥見,便過去瞧了瞧,上頭百蝶穿花,茶白的衣料柔軟細密。

“快立秋了,出了伏天氣就得涼下來,夫人叫早些備好衣裳。”孫姑笑眯眯說著,拿帕子幫她擦了嘴角糕點碎屑,“夫人說,等姑娘閒下來,去她那兒一趟,有話要說呢。”

這話倒提醒了玉嬛,趕緊回到窗邊,將兩幅字練完,才往正院去。

……

臨近傍晚,馮氏跟謝鴻坐在書房,已有大半個時辰了。

金橘領著玉嬛進去時,謝鴻坐在圈椅裡,馮氏據著短榻,背後是謝鴻那藏了許多寶貝的檀木書架,跟前的書桌上筆架如山,懸著數把上等狼毫。旁邊一方水甕,裡頭荷葉清圓,陽光自敞開的窗扇照進來,上頭還有晶瑩水珠。

都是往日的陳設,但氣氛卻似稍有不同。

玉嬛輕快的腳步稍斂,覷著爹娘的神色,似不太對勁,心裡暗暗嘀咕,莫非是她又做錯事了?可最近她安分守己,連府門都沒出過,不曾搗蛋啊。

心裡犯著嘀咕,雙手提了裙角,眼底帶笑。

“娘,你們找我?”

“過來,小滿。”馮氏招手,將她攬到身邊坐著,便朝金橘遞個眼色。

金橘依命出去關了門扇,連外頭正修剪枝葉的兩位仆婦都帶走了,周遭再無閒人。

謝鴻手裡的書已卷得很緊,掌心汗膩,將紙浸得皺巴巴的。他的眉頭也皺著,跟馮氏換個眼色,滿心不忍,卻不得不開口,“爹曾跟你講過韓太師的故事,小滿,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啊,爹講過好多回了。”玉嬛頷首。

謝鴻便歎了口氣,“故事還有半段,爹從沒跟你講過。那兩個孩子被帶出府後,並非真的下落不明——兩歲的小姑娘活了下來,被她奶娘護著一路往南邊走,後來就碰見了她舅舅……”

漫長的時光,從謝鴻口中緩緩說出來,玉嬛聽著聽著,臉色慢慢變了。

旁邊馮氏心疼,伸手將她攬著抱在懷裡。

玉嬛失神般靠著,等謝鴻說完,她好半天才回過味來,“那個孩子……是我?”

屋子裡安靜得針落可聞,謝鴻長長歎了口氣,眼裡儘是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