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2 / 2)

花媚玉堂 九斛珠 10589 字 3個月前

馮氏握著她手,柔聲道:“從前怕你年紀太小,受不住,但不能總瞞著你。尤其那婚約,我和你爹都不能擅自做主。要不要跟梁家相認,這事還是該由你來定,不管如何決斷,爹娘都會護著你。小滿,爹娘都是拿你當親生女兒來疼愛的。”

極溫柔的聲音,連同按在後背的手,慢慢撫平玉嬛雜亂的心緒。

折轉太大,她一時間理不清楚,但不管出身如何,爹娘待她的好,卻是深深刻在心裡的。她抬頭朝馮氏微笑了笑,低聲道:“我明白的,娘。”

笑容安慰一般,懂事得讓人心疼。

……

冗長的故事講完,謝鴻夫婦都忐忑擔心,有意說點輕鬆的事,好讓她彆太難受。

玉嬛也不想讓爹娘擔心,強忍著不去想身世背後的深意,坐了會兒便先出來。

待周遭安靜下來,那些事排山倒海,便齊刷刷湧入腦海。

玉嬛不知是怎麼走回東跨院的,隻是關乎韓家的在腦海翻滾,最疼愛她的爹爹忽然變成舅舅,一時間讓人難以接受。她也明白,哪怕並非親生,這份血緣之親仍舊厚重,如同馮氏待她跟親生母女無異,她早就想清楚了。

更撼動她的,其實是韓家滿門的冤屈。

玉嬛怎麼都沒想到,她會是韓太師留在世上唯一的後人。而她脖頸上掛著的這枚平安玉扣,竟會是繈褓裡定下婚約的信物,牽係著她和梁靖。

她和梁靖,居然在幼時就定過親?

而那個被旁人視為奸臣賊子,她卻因謝鴻的誇讚而景仰惋惜的太師,竟是她的親生祖父?她所謂的姑姑是親生母親,所謂的姑父是親生父親,而哥哥和表哥,也都調換。

這衝擊實在太大,讓她腦子裡一團亂。

回屋後抱膝坐在床榻,玉嬛屏退丫鬟仆婦,獨自垂落簾帳發呆。

馮氏來看了好幾回,見屋門緊閉,好幾回打算推門進來卻生生忍住了。

直到傍晚餘暉斜照,整個東跨院籠罩在四合的暮色裡,屋門才吱呀推開。玉嬛絞著帕子走出來,看到站在甬道上滿麵擔憂的馮氏,心裡忽然一陣暖熱。她快步走過去,挽住馮氏的手,低聲道:“娘,我餓了。”

一句話差點逼出馮氏的眼淚,忙吩咐人去擺飯。

晚飯很豐盛,一家三口圍桌坐著,跟往常一樣用飯,過後散步消食,謝鴻講了些逸聞故事,溫馨和睦,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而玉嬛初聞身世的諸般情緒,也在一場沉睡後,漸漸撫平。

年幼的時候她就知道,馮氏不是她的生母,卻將她疼愛到了骨子裡,養恩深重,無分親疏。而今父親成了舅舅,但父女間情分如舊,想來也沒什麼兩樣,她也不必太多心。

爹還是爹,娘還是娘,日子還是得慢慢過。

唯有韓家的事壓在心上,那冤情曾讓幼時的她氣憤震驚,如今更甚。

——哪怕跟爹娘感情如舊,她身上流淌的卻是韓家血脈。

那樣的冤案,沒有人能心平氣和地坐視不理,她更不能。

這般糾結著過了數日,謝鴻有意寬慰開解,瞧著她漸漸的不似最初般藏著心事,想來是想通了些,便往武安侯府走了一遭。

隨後梁靖登門拜訪,謝鴻將玉嬛叫到客廳。

……

離上回見麵,已過了半月多的時間。

比起先前在謝家養病時的虛弱姿態、在息園撞見時的勁裝潛藏,今日梁靖是正經的世家子弟打扮,一襲圓領長袍用的是上等蜀錦,章彩綺麗,裁剪得宜,因是夏衫所用,織得精美輕薄,更見身形磊落頎長。

不涉爭殺時,他眼底的冷厲甚少顯露,修眉之下,那雙深邃的眼睛甚至帶著笑意。

見著她,目光便凝了過來。

十四歲的少女嫋嫋婷婷,閒居在家時打扮得簡單,煙柳色長裙輕軟精致,上頭玉白半臂罩住一段薄紗,那紗又薄又透,垂至手腕,那纖細的手腕上纏著一串紅色香珠,柔潤渾圓,纖手提著裙角,跨進門檻時,珠鞋微露。

梁靖挪不開目光,不自覺將脊背挺得更直,站在屏風旁看她。

相較之下,玉嬛就沒那麼淡然了。

兩人雖算得上熟悉,她卻是被父親和梁靖聯手蒙在鼓裡,先前傻兮兮地探問梁靖身份,借著他弟弟的名頭誆騙秦春羅,還賭氣要挾,讓他用美食彌補先前的欺瞞。誰知峰回路轉,不過幾日的功夫,他搖身一變,竟成了她自幼就定下的夫君?

這種感覺,委實怪異得很。

玉嬛心裡五味雜陳,瞥了梁靖一眼,便看著謝鴻,“父親找我嗎?”

“武安侯爺想見見你,晏平特地過來接你的。”謝鴻說著,睇向梁靖。

梁靖臉上帶著點心照不宣的笑,“祖父念叨了十幾年,總算得知這消息,高興壞了。隻是他身體抱恙,貿然登門也太突兀,便叫我過來,請你去一趟。”說罷,目光微挪,落在玉嬛頸間。

紅線如舊細軟,隻是今日衣領半遮鎖骨,瞧不見那枚桃花似的小痣。

玉嬛仍舊盯著腳尖,聽他說罷,便道:“那我去換件衣裳。”

“不用,這樣就很好了。老侯爺記掛著故人,聽見下落急著想瞧瞧,沒旁的事。”謝鴻在她肩上拍了拍,吩咐人備馬車。

旁邊梁靖卻已道:“我來時帶了馬車,等祖父見過,仍舊將她送回來,謝叔叔放心。”

既是如此,謝鴻也沒折騰,梁靖便帶著玉嬛出了廳,徑直往外院走。

到得府門口,果然馬車已備好了,上頭武安侯府的徽記醒目。

玉嬛被石榴攙著坐進去,還沒落下簾子,就見梁靖躬身屈腿,也鑽了進來。

車廂還算寬敞,兩人各據一個角落,也不擁擠。偏門開處,馬車轆轆駛出,兩人各自沉默,玉嬛靠在廂壁盯著腳尖,梁靖則不時將她打量。千軍萬馬中廝殺出的悍將,哪怕刻意收斂,仍有迥異於常人的氣勢,那目光瞥過來,叫人沒法忽視。

玉嬛忍了半晌,忍無可忍,“你總看我做什麼。”

“好奇,覺得高興唄。”

“反正就這麼張臉,又不是沒見過。”玉嬛小聲嘀咕,臉上莫名一紅。

梁靖唇角動了動,沒再逗她。

車廂裡的氣氛卻曖昧了起來,梁靖為何好奇,彼此心知肚明。玉嬛活了十四年,突然蹦出來這麼個早就定下的夫君,下意識摸了摸胸前那平安扣,又有些茫然。

按說父輩定下婚約,梁靖又非奸惡之徒,她該坦然接受。

然而這兩日為韓太師的冤案掛心,此刻想起這婚約,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倘若真要按當年的約定成婚,她是該以謝家女兒的身份,還是以韓家女兒的身份?

心裡有些煩亂,她隨手掀開側簾,借著軒窗漏進來的風透氣。外頭街市熱鬨如常,食店銀樓綢緞莊,鱗次櫛比的店鋪屋舍掩在高大的垂柳後麵。目光隨意掃過,卻沒真落到哪裡,直到掃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秦春羅?”玉嬛有些意外地低喃,確信那人是她沒錯,不由看向梁靖。

梁靖抬眉,“看到她了?”

“嗯。她不是……被看管著的麼?”

“秦驍進了京城,她母女倆就沒了用處。”梁靖覷著她,補充道:“放心,她會很老實。”

會嗎?玉嬛不甚確信。

梁靖常年在外,對魏州城的姑娘了解得不多,她卻是跟秦春羅打過許多交道的。那人色厲內荏,沒多少手段,卻最愛挑事遷怒,從前就因為梁章而常來折騰她,如今秦驍因謝鴻的事問罪入獄,秦春羅必定滿腔怨恨,豈能心如止水?

不過眼下,秦春羅的事已不值當考慮。

當務之急是,待會見了梁侯爺,萬一那位提及婚事,當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