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路上(1 / 2)

馬車行進得並不快。

因著顧錚身體仍是不好的緣故, 生怕快些就顛簸得吵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

他們並不知曉終點,隻是一路向南而去。

蕭雲諫有幾分無奈,他依稀記得剛入夢時——

他為了探聽消息, 隨口胡謅的自己便是從南邊邊陲小鎮而來。

如今卻又再次回去南邊,那個自己所謂的“家鄉。”

夜路並不好走。

除卻深坑險情, 還要提防著豺狼虎豹。

荒涼的樹林中, 偶爾穿堂而過的是那不符合這深夏的寒風。

就連在外麵駕車的蕭雲諫, 都戰栗一下,對乳母說道:“麻煩幫我尋一件外衫。”

乳母應聲,又同樣給懷中的顧錚添了一件。

她幾分躊躇, 掀開簾子往黑漆漆而又陰森森的林子裡望去。

車轍印壓過樹葉枝條的聲音咯吱作響, 可卻掩蓋不住後麵人的腳步聲。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說道:“蕭大人, 他……”

蕭雲諫隨口打斷了她後麵的話語:“喚我雲諫便可。”

“雲諫。”乳母改了稱謂, 仍是道, “他還一直跟著我們。我們有車架, 可他卻是靠著雙腿雙腳的。他還受了傷,又吃了那假死藥……”

蕭雲諫許久未曾言語。

沉默中卻襯得車轍聲愈發得重了起來。

蟬都是在地底下蟄伏七年,才爬出土來, 用生命嘶鳴七天。

淩祉難不成,也要做這人世間的蟬?

乳母見蕭雲諫不動聲色,知是自己又討了個沒趣兒。

她放下馬車上的簾子, 哼著綿長的小調哄著顧錚。

蕭雲諫聽著那婉轉的曲調,也忽的靜下了心。

他如果再早些心硬幾分、想明白多些,就沒有今日淩祉非要跟在他們車架之後餓事情了。

淩祉亦步亦趨地跟在蕭雲諫的車架之後。

他沒有馬,沒有魔力、靈氣。

唯獨隻有自己的雙腿。

他的臉上已是分不清汗漬還是血漬,稀裡糊塗地混作一團。

眼白中赤色遍布, 唇色也有些發青了起來。

可他還是固執地跟在蕭雲諫身後。

仿佛也許下一刻,蕭雲諫便會轉頭一般。

他的身形有些晃悠,總歸是凡人軀體,耐不得這燥熱與疲累。

眼前卻也有些模糊,腳步虛浮,都慢了幾下。

隻不過一瞬,他的眼眸就又恢複了清明。

指尖深深掐進自己的皮肉之中,用疼痛來維持著自己的步伐。

蕭雲諫的耳朵動了動,卻是聽見淩祉的腳步依舊拖遝著跟隨。

他心中一個鬱結的疙瘩,怎麼也撫不平、解不開。

他思慮片刻,握著韁繩的手緊了緊,卻是向乳母問道:“對了,我尚還有一事不明——”

“你是知曉扶英計劃的。她從頭到尾,隻是想要坐穩那個位置,她並沒有真的想要嫁給穆恕戎。她又怎麼會……?”

乳母一怔。

她倒沒有在意蕭雲諫喚的是女皇陛下,還是扶英。

隻是不知該如何將這個真相講給蕭雲諫聽。

她總覺得蕭雲諫對待陸扶英的感情並不簡單。

可卻並非那深深的兒女之情,仿若隻想要陸扶英得到她喜歡的、想要的一樣。

更像是一位兄長,守護著女皇陛下。

她躊躇許久,都等到蕭雲諫歎然道:“若是不方便……”

“蕭大人……雲諫。”乳母深吸了一口氣,又道,“那日在福寧殿,穆恕戎對著女皇陛下說……若是她非要認為小皇子是自己所殺,那他便還給女皇一個孩子……”

她的話語戛然而止。

可蕭雲諫卻是猛地頓時勒住了馬的韁繩。

隻那一瞬間,他便明了了乳母話中的意思。

隻是,他不敢再想象。

更不敢去問——

為什麼沒有人去救扶英?

為什麼在此之後,扶英會選擇讓他做皇夫,和他同氣連枝,而不是……殺了他。

他害怕。

害怕若是自己真的問出了口,得到的那個答案,才是自己真正害怕的。

他的麵色沉重得比夜色還要漆黑,可眼眸中依舊是滿滿的恨意與殺意。

他一口銀牙咬得嘎吱作響,憤憤道:“我回去殺了他!”

穆恕戎這個禽獸!

他一定要殺了他!

不管扶英如何,穆恕戎一定要死!

顧錚被他突如其來的停滯與激動的話語吵醒了,揉著眼睛醒了過來。

看了他一眼,奶聲奶氣地道:“師父?”

蕭雲諫的怒氣瞬間土崩瓦解,他朝顧錚伸出手去,將顧錚軟乎乎的小身子抱在懷中。

他的下頜頂著顧錚的顱頂,輕聲說道:“喚我舅舅吧。”

顧錚不明就裡,可仍是乖巧點頭:“舅舅。”

他如今最最重要的事,依舊還是撫養顧錚成人。

那是扶英對他最後的囑托。

也許隻待顧錚稍長幾歲,此事風頭過去,一切皆為安定。

他再去殺了穆恕戎那個禽獸!

淩祉不知他們緣何突然停了下來,心中方起了歡喜。

可卻立馬變了擔憂。

他快走兩步,連忙到了車架前麵,問道:“是怎得了?出了何事?竟是這般驚慌地停下。”

蕭雲諫抬眼看他——

他略顯氣喘,汗液自額角滾下,落入他包好的傷口之中,浸濕了一大片。

翻起來的布,露出底下的傷口位置。

已是紅腫了一大片。

乳母驚了一聲,忙道:“淩大人,我幫您換下這布吧。”

淩祉卻是下意識小心翼翼地望向蕭雲諫,眼眸中帶著幾分期許。

蕭雲諫硬生生地彆過臉去,道:“看我作甚!”

淩祉即刻便了然他心思,隻道:“那便不必麻煩了。”

蕭雲諫如鯁在喉,如同被捏住了軟肋。

他還是多幾分心軟。

雖是先頭看著淩祉割爛了自己臉頰時候,有過厭惡與恐懼。

可到底,他是悲憫眾生的神祇。

他不能坐視不理。

他如是這般告訴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勞煩乳母了,替他換下吧。還有——”

他望向淩祉那一張在月下被襯托得朦朧好看些的臉,又道:“車上也算有點位置,不過明日到了城鎮,便不要再與我們同行了。”

這是他給淩祉最後的通牒。

仿佛也是下給自己最後的通牒。

淩祉臉上笑意牽扯了傷口,他卻一絲疼痛都不知。

他沒有擠進車廂,和顧錚二人在一起。

反而坐在了蕭雲諫身側,陪他縱著馬。

蕭雲諫瞥他一眼,道:“那我便進去休憩了。”

淩祉眼眸一垂:“你便不怕我將這馬車,再次趕回都城去?”

蕭雲諫拍了拍唇頰,眼中也帶了些許困意:“你會嗎?”

“我不會。”淩祉深深地看著他的雙眸,情真意切地道。

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皆不會。

他再也不會背叛蕭雲諫,再也不會對蕭雲諫半分不好了。

縱使蕭雲諫言說,隻讓他隨到下個城鎮。

他也會有旁的法子,賴在蕭雲諫的身側。

蕭雲諫終是沒有回到車廂裡睡,隻是環著手臂倚著車廂。

他睡得並不深,隻是闔著雙眸閉目養神。

淩祉餘光瞥見他的睡顏——

他的麵龐潔白如美玉,眉眼工整得就像是一副水墨畫。

濃淡適中、歲月靜好。

眼角下猩紅色的淚痣恰如其分地點綴了他一張容和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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