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了雨。
傾盆大雨澆在房簷上, 劈啪滴答的聲音,吵得蕭雲諫一夜不得安眠。
中途偶然轉醒,卻是心中慌亂。
久久不能再入眠。
他撐了油紙傘, 自小廚房的拐角處尋到一壇好酒。
又自顧自地打了一盆井水,將酒壇埋了進去, 以冰涼酒水。。
他坐在廊下, 沒拿酒盞, 就著酒壇猛地灌了一大口。
清冽又冰涼的酒水下了肚,叫他不僅打了個寒顫。
還餘下許多滾動過他的喉結,沿著他的脖頸處落在鎖骨之上, 又順著滑進了衣角。
冰涼的觸感, 愈發得叫他清醒起來。
院內靜悄悄的,蟬鳴已經隨著秋風而去, 唯獨留下這雨打芭蕉的響動。
他好像比之前更愛喝酒了許多, 隻不過他酒量倒好, 更不會醉著。
灌了一整壇下肚, 他似乎刻意又有些昏昏欲睡。
腳下有些虛浮地回了床榻,將酒壇子擱在一旁便歪倒在了枕上。
直到日上三竿,他才揉了揉眼睛, 掀開了錦被。
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卻聽外麵吵吵鬨鬨的,似乎是乳母和仆從們在陪著顧錚嬉鬨。
蕭雲諫甫一推開門, 就見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皆是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顧錚虎頭虎腦地道:“舅舅懶懶!”
蕭雲諫便快步走過去,伸手揉了一下他的顱頂,說道:“錚兒真勤勞,今日便多學幾個字吧。”
顧錚臉頰一鼓, 險些要落下淚來。
蕭雲諫笑著又道:“我今日出去一趟,不知何時歸。若是飯菜有剩餘便替我留著,若是沒有,便也不必在意。”
他出了院子,去往的卻是驛站。
如今他帶著顧錚安定了下來,如何也是要讓陸扶英知道一番的。
他們早便達成了共識,用著的是采夕那個不知死活的表兄名頭。
信件也寄入采夕自己在宮外置辦的宅子裡頭,待她自行看過又燒毀後,再告知陸扶英。
他懷中揣了一封昨夜便寫好的信件。
驛站的官差展開瞧了瞧,又擱回了他裝好的信封當中。
蕭雲諫似是三步一回頭地望著那封信,不住地囑咐道:“麻煩了。”
官差擺擺手,讓他快些離去:“放心吧,我們向來不會出差錯。”
可等他走後,卻是又將信件拆開,展開讀與同僚聽:
“采夕表妹,見字如晤。思念如絮,望飄於你身側。”
“兄已於魚樂鎮定居。待吾考取功名,定聘汝為妻。”
“望汝安康。兄,驍字。”
他念完,抖了抖身體,又道:“好酸,嘖!”
言罷,又是和同僚恥笑過後,將信件封好。
蕭雲諫已是走出了驛站,耳朵一動。
卻是知曉,他這封信應當會無恙了。
也虧得采夕當真有個不知死活的表兄,名字中還帶了與自己相似的字。
天色正好,秋高氣爽。
並不那般黏膩燥熱的氣息,讓他的心緒都愉悅了幾分。
正午並甚擺攤的商販,恐是嫌棄太熱,亦或家中煮了熱湯熱菜地吃上幾口。
竟顯得這魚樂鎮上有些空蕩,街上也沒什麼人在。
蕭雲諫肚子咕嚕一聲,卻也有些餓了。
他疾步往家中走去,心中幾分期許能趕得上午飯。
途中還聞到了一處散發著濃鬱香氣的糕點鋪,沒忍住嘗了一嘴後。
包了許多拿回去給顧錚食。
甫一過了轉角,他步上自家宅院所在的朱雀街,便聽一群孩童們團在一起說著悄悄話——
“你聽說了嗎?那朱雀街最近可是熱鬨得緊!竟是兩戶人家的空置院子,都賣了出去。”
“怎麼沒聽聞,不過一戶高門闊院,一戶卻是……卻是鬼宅!”
“對啊對啊,那個鬼宅空置了八年了,竟然能賣出去!不過我還聽說,那買鬼宅之人,長得比鬼魅還要可怖,一麵是天仙,而另一麵卻是……惡鬼一般。”
“哇,這般駭人。不過……你所言的天仙與惡鬼,到底是何模樣?”
“咦,隻不過突然思索到,我卻也不清楚了……”
蕭雲諫知這夢境當中,並沒有那些個神鬼傳說。
隻他們言說的,便是自己用腳趾猜測。
也是淩祉。
他深吸了一口氣,上前笑道:“小朋友,那鬼宅在何處?”
孩童們被他嚇了一跳,又瞧是位漂亮人,便七嘴八舌地替他指著路。
最後乾脆扯著他的衣袖,要領他過去。
他擺擺手,立馬笑道:“不必了。我已知曉了,那鬼宅就在朱雀街的儘頭。多謝,這糕點你們拿去吧。”
他晃悠著到了那朱雀街近乎儘頭的位置。
那是一條死胡同,似乎還有些陣陣腐敗的氣息傳來。
蕭雲諫掩著口鼻錯後了一步,望向那傳聞中的鬼宅,如今淩祉的住所。
低矮的房簷仿若壓得人喘不上來氣,門口蹲著的石獅子,也缺了手腳、眼睛。
就連微風刮過大門,都仿佛下一瞬便會掉下的吱呀作響。
這般地方,如何能真的住人?
淩祉那般如謫仙人的人,從前最是在意此事的。
便是無境峰上的竹子,每一根都要經過他的篩選。
他又怎得肯真的住下這臟亂破舊的屋子呢?
蕭雲諫倏地想起方才他問那些個孩童:“你們可知那人,為何會擇了那處鬼宅?還非要買下?”
幾位孩童你看看我又我看看你,終是推了一個出來,說道:“我聽阿娘言說,是因著他愛的人住在這朱雀街上,而這附近,唯獨隻剩下這一間鬼宅了。”
蕭雲諫應了一聲,心中百感交織。
有心塞、有不解,亦有稍稍點點的懼怕。
淩祉這般暗自跟著他,察覺到他並不是向著南方而去。
而又沒有再在自己的麵前現眼,卻是叫人捉摸不透。
他微微打了個冷戰,淩祉這般聰慧——
會不會一早便瞧了出來,他根本沒有失憶。
不過一切都是自己偽裝出來的?
蕭雲諫回過神來,眯起眼睛又看向那座鬼宅。
垂下的槐樹枝輕飄飄地搭在低矮的院牆之上,一進的院落成了回字形,將此樹恰好圈在其中。
恰有一陣寒風刮來,他忙不迭地禁了衣衫。
也剛巧未曾留意那院中的腳步之上。
他隻聞吱呀一聲,破舊的院門被拉開。
晃悠了幾下,仿若還要落下灰塵來。
淩祉自內而出,隻虛掩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