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諫被淩祉遮擋在身後, 而淩祉又藏身於柴火堆後,木窗之下。
所有的遮擋物,皆是掩去了他們的大部分視線目光。
但五感的敏銳, 還是叫他們聽聞了陸晏的話語與腳步聲, 逐漸逼近。
但是窗外卻是靜悄悄的,便是連喘息聲都沒有。
好似無人值守一般。
淩祉深吸了一口氣, 湊在蕭雲諫的耳畔, 小聲說道:“阿諫, 你先聽我說——”
“現下局勢緊迫, 我們已是知曉陸晏就是朝著我們而來。具體是你我還是錚兒,雖說仍是不清楚, 可到底他是個冷心之人。”
“方才外麵那慘叫聲不絕於耳,他連毫不相乾之人都不放過,又何提我們呢?”
“故而, 等下若是真的無計可施、逼上絕路, 你便……不用理會我, 快走便是。”
蕭雲諫詫異地看向他。
手指卻是用力,緊緊地拽住了淩祉的衣袖。
他五官皆是擰成了驚訝的模樣, 一字一頓地問道:“淩祉,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繼而, 又咬著牙, 再次說道:“你當真知曉自己在說什麼嗎?”
淩祉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雲諫恐怕再清楚不過。
不就是用著他的命, 給自己殺出一條生路嗎?
現在是這樣。
從前在人間,在無上仙門的時候亦是這樣。
隻那時, 許是因為一張臉。
而現下呢?
可是因為自己這個人?
還是這個, 連他是誰都“不記得了”的人?
淩祉兀自笑了一下。
他本就生得極度好看, 不笑時候是冷若冰霜的美, 笑起來便是如畫春風。
他一雙桃花眼彎起,眼眸中映出的皆是自己的麵容。
即便是麵頰上仍留存著那駭人的疤痕,蕭雲諫亦是不得不說,他仍是那般令人醉心的好看。
淩祉緩慢又真切地說道:“我知道。阿諫,我隻希望你能活著。”
從前他見過他死在自己麵前,他如今再也見不得了。
隻一念及那時那地那場撕心裂肺。
他便是再也不能呼吸。
淩祉的手如同一塊寒冰般冰涼,輕柔地觸及蕭雲諫手背的時候——
蕭雲諫顫抖了一下,卻是沒再抽離開來。
淩祉願意替他去死,這夢境中已有三次。
第一次,受了刺客一劍。
第二次,便是吃下自己以為的穿腸毒藥,險些壞了他們的部署。
這便是……第三次了。
其實想來,從前不論旁的原因。
淩祉也為了他出生入死過無數次。
蕭雲諫被無力感深深包裹住。
他愈是想著不能心軟,好似便愈發得心軟了起來。
他歎了口氣,直直地麵對著淩祉灼烈的目光,說道:“淩祉,我不用你以命相護。”
他瞧得見淩祉眼底溢滿了失落與惶恐,可卻仍繼續說了下去:“你我,如今不是喝過酒、下過棋的友人嗎?何時,又有交過命的友人,代替自己去死的先例?”
淩祉愣了一下。
“我願交付脊背與你。望君——”蕭雲諫一拱手,“莫要辜負。”
這便算是大敵當前,許多過往都成雲煙罷了。
如今不計較,往後……
興許也儘然全忘卻了。
蕭雲諫朝著淩祉伸出手去,握住了那一雙冰冷的掌心。
淩祉聽著那臨近的腳步聲,隻說道:“走吧。”
門口被陸晏的侍衛把守,密道中有阿綰更無法脫身。
如今他們隻能依靠著自己對府上地形的熟悉,與陸晏兜著圈子,叫他敗興而歸。
此般才是最最保險的上上之策。
蕭雲諫按下手腕上綁的暗器,又攥緊了懷中揣著的迷藥。
就算這是些下三濫手段,總歸有用便好。
蕭雲諫翻窗而出的瞬間,卻是正好與繞至後方而來的侍衛撞了個正著。
侍衛還未曾反應過來,蕭雲諫便先一針射出,直直地撂倒了那人。
“快些!”他喚了一聲淩祉。
淩祉自然緊隨其後。
他們二人躡手躡腳地繞過後廚,又穿過西廂。
隔著窗子望了一眼陸晏下令搜索著後廚的方向。
二人皆是長鬆了一口氣,倚在床邊喘著粗氣。
互相對視之事,皆是從對方的眼底看到了同樣的表情。
隻是此刻仍未曾脫離險境,即便是淩祉練得一身好劍法,卻也無可奈何。
他在無上仙門中學了禦劍,可當真不會所謂的什麼勞什子輕功踏水、平地而起。
陸晏尋不到人,又在怒罵自己侍衛的無能。
隻罵著罵著,卻是坐在了平日裡他們下棋的石墩子上,將白玉墨玉棋子掃落了一地。
叮當作響的響動,合著他的聲線揚起:
“哥哥?我知道這是你的新家,我知道你在此苟且偷生、宛如螻蟻,便是因為我的父親。我亦是知曉,你恐怕本也沒想跟我爭。可是呢……”
“我就是想要你死。你的父親殺了我的父親,旁人皆是瞞著我,可我卻什麼都知道。就算是要複仇我便也要你死呢。”
“還有啊,我打聽過了,你還朝那蕭什麼的喊舅舅,他也配?我們的舅舅,便不是僅有那埋在皇陵中的先幼帝嗎?你既從前沒去陪他,如今便去伴他吧。”
——“哥哥,你彆再躲了,我尋到你了。”
蕭雲諫渾身一涼,瞬間覺察到了不對勁兒。
淩祉亦然。
可他如今隻能穩著自己,穩著蕭雲諫。
保持下那一絲鎮定。
西廂是平日裡淩祉的居所,淩祉自是更快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兒。
他早些時辰,是將床榻上的帷幕解開,拴在了一旁。
如今卻是垂了下來,由外看去,裡麵影影綽綽好似有個人形。
他眼睛一眯,仔細瞧著。
那的確是個人影!
蕭雲諫見他目光,亦是朝著那個方向瞧去。
不用多言,便明了淩祉所見。
這……滿屋滿院,興許都埋伏著陸晏的人。
四麵楚歌。
他們又如何逃脫?
怪不得陸晏說了那句,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