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中, 蕭雲諫也並未太過放在心上。
他瞧著大夫生生割開了淩祉的皮肉,將那嵌在其中的箭頭取了出來。
又用羊腸撚成線,燒紅了繡花針,一陣陣地穿進他的皮膚下, 將長而又深的傷口縫合。
淩祉一直看著他, 臉色慘白得如死人一般。
可是將下唇咬出了血, 卻仍一言不發。
他不忍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蕭雲諫傷一分心。
他更怕蕭雲諫害怕這般場景, 竟總想著要蕭雲諫先出去。
可蕭雲諫就這般怔怔地與淩祉四目相接。
看著淩祉那因傷痛, 而大滴大滴落下的汗珠。
很快,淩祉整個人就變得如同從水中剛撈起來的一般。
蕭雲諫看著, 似是在恍惚間,心房都被人提了起來。
淩祉這般, 都是因為自己方才的魔怔。
若不是自己, 他也不會傷的這般重,好似在下一刻便會離開這個世界一般。
隻那時候自己好似什麼也聽不見、看不見。
生生叫淩祉為了護著自己, 為了守住諾言,而變成這幅局麵。
他到底在做什麼!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卻是瞧見淩祉已經有些神色渙散了。
他的瞳孔陡然擴大,本是清明的一雙眼眸, 如今卻有些渾濁了。
蕭雲諫慌了神。
他來不及多想, 便直接拍著淩祉的麵頰, 試圖喚醒他。
可是淩祉仍是掀不起那耷拉得眼皮。
就連手上都失去了力度。
血水一盆盆地倒去,蕭雲諫眼睜睜地瞧著那白布瞬間變成了紅色。
蕭雲諫猛地起身,撞到了一旁的瓷瓶。
嘩啦啦的碎落了一地, 濺起的一片碎瓷片劃過蕭雲諫的戶口。
忽如其來的疼痛, 卻讓他驀地想起些什麼。
他慌忙間湊到淩祉的耳畔, 說道:“有一個秘密,我一直未曾對你言說。若你好起來,我定然告知你真相。”
他言說的是自己沒有失憶那件事。
也在心中打了無數次的腹稿。
想來……那恐怕亦是淩祉會覺得最美妙的消息吧。
淩祉顫抖了兩下,緩緩眨了兩下眼睛。
他的瞳孔凝了回來,黝黑眸子的倒影中也有了蕭雲諫的剪影——
慌張、狼狽,而又看著他笑得比哭還難看。
他勉強牽起嘴角,笑了一下,問道:“什麼……秘密?”
蕭雲諫兀自笑了一下。
他緊繃的身子,也鬆了下去。
淩祉這般,便算是熬過來了。
蕭雲諫驀地長籲了一口氣。
他也不知為何,隻是感念上蒼,沒有奪去淩祉的性命。
即便……這隻是個夢境。
他瞧著淩祉的臉色雖是蒼白,卻遠不及方才似是死人般可怕,終是憶起了顧錚一事。
他忙不迭地奪門而出,奔著顧錚而去。
顧錚仍是癱坐在地上,抱著阿綰沒有氣息的身子。
他微微掀起眼皮,看見了蕭雲諫,便說道:“舅舅來了,淩先生……可是好些了?”
蕭雲諫如何看得他現下這幅模樣,心中如同打翻了所有佐料。
五味雜陳。
他抱著顧錚,就像是小時候那般。
輕輕拍打著他的背,柔聲細語卻又低聲下氣地哄著他,說道:“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阿綰不會死。若非她不是替我擋下這一劍,她不會……錚兒,舅舅對不住你。”
他愈說,音調便愈發得低沉了起來。
眼中濕潤模糊,險些要看不清顧錚的麵容。
顧錚抿著嘴,兀自笑了笑。
可卻比哭還難看。
他如何笑得出來?
他最愛的人死在自己眼前,甚至三天後……就該是他們的喜宴。
他的眼淚無聲地從指縫間流出,怎麼也抑製不住。
哽咽的聲音說道:“舅舅,是我……都是因為我!”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顧錚念叨著這句話,他終於明了蕭雲諫從前說過的意思了。
若不是他的恍惚走神,讓馬車輪子陷入坑窪而折斷。
阿綰早便和乳母一同,去了那茅草房躲避。
而不是留她一人,麵對著這些悍匪、強盜!
顧錚抹去了仍是源源不斷湧出的淚珠。
一旁有人遞來了帕子。
那帕子繡的精細,是鴛鴦戲水。
就如同阿綰繡的嫁衣。
她不過想要的就是一生一世一雙人,平平淡淡過這後半生罷了。
他們又不知曉,這是一場夢。
可即便不知曉,他們也隻省得——
他們隻有這一世罷了。
蕭雲諫無言以對。
他看著顧錚,心裡卻如同被未開刃的刀子割著一般。
鈍痛得要命。
顧錚接過帕子,慢慢拭去眼淚,抬眸看向遞給他帕子之人:“我好似識得你。”
采漣看了蕭雲諫一眼,見蕭雲諫點頭,方才說道:“是識得的。從前我是陛下身邊的女官,而後又嫁與了你父親為第二任妻子。”
顧錚哦了一聲,轉頭又問向蕭雲諫:“舅舅,方才那人……可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
蕭雲諫便是不願說,也隻能點了頭。
顧錚自嘲一笑:“我不願與他爭什麼的,可他偏偏要了我最重要的走。他為什麼?他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