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白露, 桂花飄香。距離上次從白雲道觀回來不過三日,定遠侯府突然又舉辦了一次木樨宴。
陸婉吟收到請帖的時候心中略有些酸楚,又有些開心。
白雲道觀兩日, 她與梁定安相處融洽, 她處處展示柔媚溫婉,無意撩撥。從梁定安的態度來看,他對她已上了幾分心思,如今她隻要再加把勁, 便能將這定遠侯府的小侯爺收入囊中。
隻是此事,說簡單是簡單, 說難也是真的難。
定遠侯府說起來亦是高門大戶, 像她這樣的身份,最多抬進去做個貴妾,是不可能做正妻的。
想到此事, 陸婉吟又覺得頭疼。幸好, 她想, 梁定安比那位扶蘇公子好糊弄多了。白雲道觀堪堪兩日, 便對她體貼溫柔, 隻要抓住了男人的一顆心, 萬事就好辦了。
“對了, 那木樨宴陸蕁恬去嗎?”陸婉吟不知為何, 突然問了一句。
寶珠搖頭道:“奴婢也不知。”
陸婉吟蹙眉,卻並未多想。
翌日,陸婉吟輕車熟路到了定遠侯府,由女使引著入內, 到了以後才發現,此次木樨宴竟不是一次尋常宴會。
在座的除了京師內排的上名號的女郎, 各家有頭有臉的當家主母都在。
她轉了一圈,陸蕁恬不在。像這樣的宴,她居然沒來?陸婉吟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隔了一座木樨花架,坐著的是各家男郎們。
比起這邊主母、女郎齊聚,那頭卻是隻有年輕男郎們。
男郎看起來像是小聚,而女郎們這邊倒是大聚。陸婉吟一眼望過去,竟連黎淑華都在。
黎淑華看到陸婉吟,從案後起身,盈盈福身。
陸婉吟趕緊回禮。
首座是一位身形豐滿的夫人,看麵相,與梁含芸有七分相似。梁含芸正膩在這夫人身邊說話,眉眼之間皆是被寵溺的幸福色彩。
陸婉吟想,若是她沒猜錯,這位就是定遠侯夫人了。
她來得不算遲,可也不算早。宴剛開,便已有美酒果品上來。酒是桂花酒,菜色也皆是以桂花為主的小食。
說不上好吃,隻是好聽,好看罷了。
陸婉吟捏著一塊桂花糕,細細品嘗。
她坐在角落,安靜極了,心裡卻十分緊張。在梁含芸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下,她總是覺得今日此宴不簡單,仿佛是一場專門為她設計的……鴻門宴。
“華兒若非身子不好,如今這個年歲早該議親了,也不知誰家能娶得像你這般的可人兒。”定遠侯夫人看模樣是極喜歡黎淑華的,隻可惜黎淑華是黎庸衛的女兒。
黎庸衛與定遠侯府於朝廷之上勢如水火,自然不可能結親。
除了黎淑華,定遠侯夫人第二看中的就是扶蓮華了。
家世好,性子單純,隻可惜脾性弱了些,管不住家,也管不住梁定安。
定遠侯夫人看著正在用伏在案上,用桂花糕搭積木的扶蓮華,輕輕搖了搖頭。
定遠侯夫人與諸位主母夫人們說完了話,提到京師內年輕一輩的女郎們,說除了黎淑華,如今風頭正盛的就要屬興寧伯爵府那位陸五小姐了。
說到此處,定遠侯夫人稍稍坐直身體,揚高聲音道:“我今日可是特意請了陸五小姐來的,陸五小姐呢?”
定遠侯夫人不認識她,可梁含芸認識她,早就陸婉吟出現的時候,梁含芸就已經給定遠侯夫人指認過了。
因此,定遠侯夫人那番話其實就是對著陸婉吟說的。
騎虎難下,說的就是現在。
陸婉吟低垂眉眼,盈盈起身,一副低眉順目之相,“夫人謬讚,愧不敢當。”
定遠侯夫人不愧武將世家出生,生了一雙極淩厲的眸子,朝陸婉吟看過來時,帶著挑剔的審視。
那是一種,陸婉吟看慣了的,作為上位者的眼神。
小娘子攥著手中巾帕,將頭垂得更低。
“果然是天姿國色,難怪京師內人人稱讚。聽說你不止文采斐然,舞也跳得極好。今日風光正好,不如給大家跳上一舞,如何?”
讓一個伯爵府家的小姐,當眾跳舞,若非無心,那就是有意。看定遠侯夫人的樣子,是有備而來。
最關鍵的是,陸婉吟從來沒有說過她會跳舞,也從未在眾人麵前跳過。
陸婉吟依舊低著頭,語氣很輕,聲音似乎十分惶恐,“蒲柳之姿,不堪入目,而且我今日身上穿的衣裳不方便。”
“衣裳好辦,我們定遠侯府內蓄著幾個舞姬,衣裳有的是。”梁含芸插嘴,麵露挑釁地看向陸婉吟。
經過前幾日陸蕁恬的點撥,梁含芸終於明白,陸婉吟這個女人攀不上扶蘇,就來攀她哥哥了!她定遠侯府的大門是那麼好進的嗎?這個女人真是不知羞恥!
舞姬的衣裳。
陸婉吟唇角下壓,眸色微冷,麵上卻依舊是那副柔軟可欺的模樣,“這……”
“對了,”定遠侯夫人突然道:“我聽說你還有個弟弟,書讀的很好?庶出之家,倒也真是難得。”
陸婉吟神色一凜,下意識抬眸朝前看去。
定遠侯夫人一直注意著她,先前小娘子總低著頭,一副溫順模樣,如今抬眸看來,眼神清澈卻暗藏鋒芒。
容貌是極好的,甚至有些太過。畢竟年輕,藏不住心思。
定遠侯夫人心中冷笑。
果然不是個好相與的。
陸婉吟與定遠侯夫人對視片刻,終於垂下了柔軟的脖頸,像一隻露出了致命處的幼獸,“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女使上前,引陸婉吟去換衣裳。
隔了一層木樨花架的男郎宴上,大家雖都在吃酒作樂,但離得這般近,自然也聽到了方才定遠侯夫人說的話。
木樨花香蔓延,濃的人幾乎呼吸不暢。
有男郎道:“今日真是有眼福了。”
“是啊,是啊。”
這些男郎們絲毫沒有想到,一個伯爵府的小姐,在賓客們麵前跳舞,是如何被折損的一件事。
梁定安最喜吃酒,像這樣的日子,早已吃醉了,正趴在桌子上醒酒呢,哪裡知道隔壁發生了什麼事。
扶蘇坐在距離木樨花架最近的地方,他微微偏頭就能看到陸婉吟隨著女使走遠的背影。
柔軟,纖細,像一株輕輕一掐就能折斷的菟絲花。
可其實這個女人並非那種柔弱之物,她藏著鋒芒,隱著脾氣,像柔軟卻又堅韌的蛛絲,細細密密搭建著自己的網。
可惜,太稚嫩了。
未長成的一隻小蜘蛛,一把火,就能燒乾淨了。
如今,定遠侯夫人便準備來做這把火。
她做今日之宴,將男郎們故意安排在一花架之隔之地,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今日,她要將這位興寧伯爵府陸五小姐燒毀乾淨。
目的是,為了燒斷她妄想攀折定遠侯府的心。
陸婉吟被女使引到一處水榭內,遠遠便能瞧見幾個舞姬靠著水榭說話。
注意到陸婉吟的目光,那女使解釋道:“那幾個是府內舞姬。”
陸婉吟扯了扯唇,沒有搭腔。
她今日與這些舞姬沒有半分區彆。
水榭內掛著舞姬穿的衣裳,還有裝扮用的一些東西。
那女使是定遠侯夫人的身邊人,等級頗高的大丫鬟,一上來就將這些舞姬轟到隔壁去練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