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長天一往無前,通州軍緊隨在後,永州軍和長州軍殿後,這樣的陣形原本像鍥子一樣釘進敵內的心臟,將城內衝出來的人馬分成了兩截,眼看就要圍而攻之的時候,後麵的永州軍和長州軍像是突然間齊齊發狂,將手中的矛頭對準了身邊的通州軍。
前麵是疾衝而來的敵人,後麵是突然拔刀的同袍,通州軍像是落入狼群的羊羔,被撕咬得鮮血淋漓。
薑雍容如墜噩夢。
她看到一支□□捅進了通州將領的心窩,槍杆握在長州將領手中,通州將領身上的血濺了長州將領一身。
“不……”
薑雍容聽到自己的聲音,異常飄忽,異常虛弱,像夢囈。
明明從通縣離開的時候,他們還一起喝過同一碗酒,誓師出發,同仇敵愾。
長州將領的槍尖還來不及抽出來,一隻沾滿鮮血的手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
那是風長天的手。
風長天渾身浴血,抬手將長州將領從馬上拎了起來,高舉過頭頂,大喝一聲,重重地擲死在地上。
隔得遠,除在龐大的喊殺聲薑雍容根本聽不清任何聲音,但看著他大吼的樣子,那一聲仿佛就吼在她耳邊,他的憤怒與失望,她全部都感受得到。
城內守軍和永、長兩州的軍隊像兩把巨刃,很低快將通州軍絞殺殆儘,他們隻剩下一個目標,那就是風長天。
“……去救他……”薑雍容的聲音顫抖,“快去救他!”
“請恕末將難以從命。”她身邊的永州將領回答,“末家主大人一定不想看到大小姐受傷。”
薑雍容如墜冰窖,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
她一點一點回頭,脖子幾乎要發出咯啦啦聲響,才將視線對準了之前沉默寡言的永州將領。
“你們……都是薑家的人?”
“不敢。”將領恭謙地答,“末將等是收到家主大人密函,才知道風長天是假冒天子的沙匪。家主大人與朝中諸臣已經共議推榮王承繼大統,眼看便要登基了。”
薑雍容的耳邊嗡嗡響。
是了,她怎麼沒有想到呢?她和風長天落腳在通縣,父親也許一時未能預料到。可一旦知道他們在通縣的消息,父親立刻就知道他們打的是什麼算盤。
於是就在永州軍和長州軍趕來彙合的路上,密函送達,完成了一切部署。
她的視線越過戰場,向城頭望去。
戰場上的煙塵混著血光,仿佛能遮雲蔽日,令天地無光。城牆上,那一襲紫袍格外醒目,好像能與日月同輝。
她看不到父親的臉,但完全能想象父親的表情。
父親清雅矜貴,負手站在站在城牆上,居高臨下,俯視下方的戰場,就好像在俯視自己親自布下的棋局。
從他的角度,薑家府兵、禦林衛、南山衛、永州軍、長州軍……全都是棋子,它們聚成一團龐大然物,吞噬了通州軍,然後張開血盆大口,準備吞噬戰場上最後的敵人——風長天。
風長天是人,不是神。
隻要是人,就擋不住千軍萬馬的圍攻。
他的勝利在望了。
——父親,你贏了。
她望著那道身影,無聲地道。
然後她猛地一抽馬鞭,就要衝進戰場。
她一向覺得自己馬術尚可,但到了這時候才發現,跟這些在戰場上掙命的將士比起來,她的馬術隻能用來在郊野踏春。
周圍的士兵迅速將她包圍,那名將領扣住了她的手臂:“大小姐,得罪了!”
“放開我!”薑雍容厲聲道,“你會錯了意,你的家主大人根本不會想要看到我活著!”
“家主大人在密函上寫得明明白白,禍國亂民者是那名沙匪,大小姐隻是受他蒙蔽連累——”
“他才是被連累的那一個!”
薑雍容拔下發簪,一簪子紮在將領的馬上。
馬兒一陣驚跳,將領險些被甩下馬,薑雍容脫出他的掌控,又一簪,狠狠紮在自己的馬上。
馬兒長嘶一聲,撞開了擋在她麵前的兵士,向著戰場狂奔而去。
長天,我來了。
是我將你帶入這戰局,是生是死,都該由我來陪你。
馬兒跑出了風一樣的速度,這一段路,她覺得無比漫長,好像永遠都無法抵達他的身邊,又覺得無比限速,好像一瞬已經跑儘了一生。
她看到了少年時候的自己。
看到了初入皇宮的自己
看到了和風長天相遇後的自己
看到了在北疆的自己。
看到在禦座後的自己。
一生如此漫長,仿佛已經活了好幾世。
一生又如此短暫,她甚至沒能給這個男人一個心心念念的洞房。
對不起,長天。
如果人生能夠重來,我希望我沒有出生在薑家,而是出生在那條小巷。
巷子的儘頭有堵牆,巷子裡種著杮子樹。
沒有人要我去讀四書五經,沒有人教我論政理政,沒有人一層又一層地往我身上套規矩禮儀……我就是個十來歲的小女孩,在小巷裡無憂無慮地玩耍,有時候會去摘幾個杮子逗貓逗狗,有時候則爬到樹上曬太陽。
我會一直等著長大,一直等到那個上元燈節的夜晚,在那堵牆後麵,我會看到一個把自己喝趴下的大哥哥。
我會賴在那個大哥哥跟邊,跟著去走遍整個天下,去爬最高的山,去看最大的海,去喝最烈的酒,去吃最嫩的烤羊。
……那才是我們該有的人生,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