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解構陸屏楓(1 / 2)

“對,隻為你一個人舉辦的畫展。”陸屏楓溫和而坦然地開口道。

溫煜馳拉開椅子坐了下來,陸屏楓執起白瓷的茶壺,給溫煜馳麵前的瓷杯裡倒上半杯茶,又兌了半杯奶,輕聲問:“幾塊方糖?”

溫煜馳笑了,看向對方說:“你怎麼知道我會選擇喝奶茶,而不是咖啡?”

“我送了你那麼貴重的禮物,可一周過去了也沒有等到你一句感謝的話。如果真的不屑與我交流,你會直接請快遞公司把它退回來。但……這麼美麗的蝴蝶標本,你不會希望它在快遞過程中被損壞,應該會親自送回來。這麼多天過去了,你終於上門了。所以我想,你一定很忙。”陸屏楓聲音溫和得讓溫煜馳緊繃的神經逐漸舒緩。

“所以呢?為什麼是奶茶不是咖啡?”溫煜馳好奇地問。

“七天的加班,你喝的咖啡還少嗎?”陸屏楓靠向溫煜馳,他閉上了眼睛,輕輕嗅了嗅對方衣領的位置,“不是阿拉比卡現磨咖啡豆的味道。你喝了很多速溶咖啡,沒有加奶。如果再喝下去,你眼睛下麵的烏青就褪不掉了。”

溫煜馳原本是強打起精神來到這裡的,聽到陸屏楓這麼一說,他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眼皮也垂了下來,一副隨時會趴在桌上睡著的樣子。

“三塊糖,謝謝。”

說完,溫煜馳就拿過了點心塔最上麵的看起來最甜的那個奶油鬆餅,塞進了嘴裡。

而陸屏楓則不緊不慢地用小鑷子夾了三塊方糖放進溫煜馳的奶茶裡,手指捏著小勺子繞著杯子轉了幾圈,然後將它靠在了碟子上。

“喜歡我送給你的那些禮物嗎?”陸屏楓的笑容裡帶著一絲玩味。

“那些禮物?”溫煜馳直接用手抓起了杯子,如牛飲水喝了一大口下去,上好的錫蘭紅茶在他這裡沒了意義,“不是隻有這個‘光明女神’是你送的嗎?”

“你的同事可不這麼認為。”陸屏楓若有所指地說。

大概因為幾天的連軸轉,溫煜馳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幾秒之後才恍然大悟。

“哦……你是說那些東西啊。你這人吧,追求極致的美感。但蟑螂、老鼠和蜘蛛的屍體代表的是恐嚇和羞辱。這些東西不可能是你送的——不符合你的格調。”

溫煜馳湊過去看向對方,陸屏楓垂下眼很輕緩地笑了一下。

“你有一位瘋狂的粉絲啊,大畫家。”溫煜馳直起了背,抬手抹掉嘴角的杏仁碎末,向後一靠,懶洋洋地看著陸屏楓,“大概你送給我的蝴蝶太美了,引起你那位粉絲的嫉妒心。”

“如果‘光明女神’真的美到這個地步了,你怎麼又會舍得把它還回來呢?”

“因為比起‘光明女神’,還有更美的東西吸引我回到這裡。”

“哦?什麼更美的東西?”陸屏楓垂首笑了一下,然後抬起眼來,目光仿佛在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溫煜馳的答案卻隻有一個字,“你。”

那一刻,他的笑容在光影之下仿佛薄如蟬翼的月光落入枯敗的城,像是要勾引這座舊城為他死而複生,吐出最後一次呼吸。

陸屏楓的目光再不能轉移,隻是猶豫地問:“我?”

“陸先生,你的骨相是我見過的那麼多個活著的人,還有失去生命的屍體裡麵,最美的那一個。”溫煜馳抬手又拿了一個小蛋糕,咬下一口,視線卻沒有離開陸屏楓,“我可以鑒賞你一下嗎?”

“樂意之至。”陸屏楓的笑容裡的玩味更加明顯。

作為一個畫家,這還是第一次他本人被當作藝術品被人鑒賞。

“嗯,你的眉骨立體,眼窩深邃,這些我就不用說了吧。關鍵在於你的眉骨沒有太低,一旦和眼睛靠得太近,就會給人以威壓感,那樣的話你再想擺出溫和的、彬彬有禮的態度來,可信度就不搞了。”

意思是陸屏楓現在的溫和是假象,隻不過沾了眉眼骨相的光。

“你的下頜骨的線條頗為鋒利,轉折利落有力量感,讓你自帶距離感的同時又顯得矜貴優雅。”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跟我說黃金分割比了?”陸屏楓問。

溫煜馳把嘴裡的蛋糕咽了下去,而這一回陸屏楓又給他把麵前的茶添了三分之一,但是卻沒有再加糖和奶。

這個人觀察和揣摩他需求的能力很強,好比現在,溫煜馳是因為低血糖所以一進來就猛吃了兩塊點心,但不代表他嗜糖,所以陸屏楓隻給他添茶是為了幫他解膩。

“陸先生恐怕要遺憾了,您的五官還沒有到黃金分割比例的地步。相反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比例,很大概率會顯得很庸俗。”溫煜馳沒有握著被子的把手,而是像喝酒一樣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陸先生骨相的美感在於所有的距離都恰到好處。雙眼距離、眉骨與眼窩的距離、麵部中庭的長度、下唇到下頜的距離,都很和諧完美。”

陸屏楓這一次低下頭笑了,從溫煜馳的角度隻能看到他的額頭和鼻骨,可那種極致的美感卻成百上千被的湧入溫煜馳的眼中,似要引他心中的萬物垂憐。

“所以你喜歡的是我的顱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會立好遺囑,把我的顱骨送給你。”陸屏楓抬起眼,用很認真的語氣說。

“是手腕。”溫煜馳說。

“嗯?”

“我最喜歡的是您的手腕。”溫煜馳的目光垂落在陸屏楓的腕間,“可惜……今天我沒有看到。”

因為陸屏楓的薄線衫下穿著一件棉麻的襯衫,袖口的扣子係著,正好遮住了手腕。

“哦——溫法醫,那天你跟我握手,到底是為了看我手指上的傷疤,還是為了看我的手腕?”陸屏楓問。

“你的手腕。”

溫煜馳的臉上沒有任何的尷尬和窘迫,坦蕩得理所當然。

“那還要看嗎?”陸屏楓朝著溫煜馳伸出自己的右手。

“嗯,要看。”溫煜馳很鄭重地拿過紙巾,擦乾淨手指上的點心碎末,解開了陸屏楓袖口的扣子,將它平整地折了上去。

陸屏楓的手向前又伸了伸,正好把自己的手腕放在溫煜馳的掌心。

“我需不需要修改遺囑?”

“不需要。”溫煜馳的指尖觸碰上陸屏楓的腕骨,“如果有一天您死了,我大概不會覺得它很美了。”

“為什麼?”陸屏楓用另一隻手撐著下巴,目光卻一直在溫煜馳的臉上。

這位年輕的助理法醫垂著眼睫,專注地感受著他腕骨的走向和曲折的角度,他比那些鑒賞家和收藏家對他的溢美要更加坦蕩和真實。

“就好比小野花離開了乾裂的牆縫、軀體蜿蜒的鬆柏離開了峭壁、飛魚落在沙灘上——那就不美了。它隻有存在於你的軀體上,才有被欣賞的價值。”

溫煜馳非常紳士地將陸屏楓的手推了回去,站了起來,“既然是為我一個人準備的私人畫展,我當然要好好欣賞一下陸先生的作品。”

他來到了畫室的門邊,按照順時針的方向轉了起來。

第一幅畫上的是一株藤蔓纏繞在一棵樹上,樹已經被耗儘了養分,外部乾癟剝落,而樹的中央也爛出了一個大洞,有蟲蟻從中爬出。

而那株藤蔓的葉子也已經泛黃垂落,哪怕抵死纏繞,也無法獲得絲毫養分。

兩者形成一種扭曲的形態,畫麵上的顏色也很陰暗,但越是扭曲,就越是有一種勾人視線的力量,像是要掙紮著從畫麵裡攀爬出來。

“這幅畫的名字是什麼?”

“沒想過公開,所以也沒給它起名字。”陸屏楓仍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向後靠著,看著溫煜馳的背影。

“這幅畫倒是把因愛而生的控製與掠奪描繪得形象啊。”溫煜馳仰著頭,淡聲道,“所以啊,愛一個人不要太偏執也不要愛得太多。越愛,就越想要從對方那裡得到越多。”

“說得好像你曾經那麼偏執地愛過一個人。”

溫煜馳搖了搖頭,“我隻會偏執地追求死亡的原因。好比這棵樹,我一定要弄明白它的這個傷口是因為什麼形成的,是病理性原因還是器械性傷害。它被吸取養分多久了,它死掉之後需要多長時間被分解。”

“但你卻從中看出了愛意。”陸屏楓側過臉,托著下巴看著對方。

“在死物裡,我看不出愛意。隻不過案子聽得太多了,這種情況比較符合情殺中的控製欲和占有欲。”

說完,溫煜馳又走向第二幅畫。

稻田邊站立著一個稻草人,而稻草人的肩膀上紮著一根削尖的竹竿,上麵是一隻鳥,尖端從它的尾部沒入,從它張大的嘴巴裡伸出來。

鳥的毛已經開始剝落,掉在稻草人的肩頭,配上稻草人詭異的笑容以及陰暗的配色,誇張洶湧的線條,哪怕沒有畫出一絲鮮紅的血,都讓人感覺到大腦發麻的殘忍。

“經紀人說這幅畫不會好賣,因為太神經質。”陸屏楓開口道。

但是溫煜馳卻沒有走開,他甚至走近了半步,湊向那個稻草人。

“孤獨也算神經質嗎?”溫煜馳輕聲問,像是問陸屏楓,又更像是自言自語。

“為什麼是孤獨?”陸屏楓的食指很輕地勾了一下。

“稻田的主人是為了恐嚇偷食的鳥群才會把這隻鳥穿成串紮在稻草人的肩膀上吧?隻有主人的利益和死亡的垂憐,才有這麼隻鳥陪在稻草人的身邊。不過……”

“不過什麼?”陸屏楓站了起來,端著茶杯走到了溫煜馳的身邊。

“不過稻草人本來就沒有心,它根本就不知道何為孤獨。除非……畫它的人很孤獨。”

說完,溫煜馳就走了回來,從陸屏楓的手裡接過了自己的茶杯,很豪爽地喝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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