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天色蒙蒙亮。
一大群人站在府門前, 台階之下, 幾匹高頭大馬正百無聊賴地踢著蹄子。
雖然離開不會很久, 但離彆總是會讓人格外的傷感。
原本應該賈敏和墨紹珩依依不舍的,但現在依依不舍的是一隻白貓, 昨兒墨紹珩已經安撫過貓兒子了,但現在貓兒子依舊拽著他不讓他走。
“來, 小白, 記住爹吩咐你的事情哦, 你現在有能力了,爹爹不在家,你要保護娘和弟弟, 知道嗎?”
墨白‘瞄’了一聲, 舉起右爪和人爹擊掌為誓。
墨紹珩拍了拍它的貓頭,把它放回妻子的懷裡,說道:“敏敏放心, 我會儘快回來。”
賈敏抱著貓兒子, 鄭重點頭道:“王爺放心。我雖然希望你早點歸來, 但前提是你要毫發無損, 如果對方很棘手,我希望你不要那麼著急,須知心急說不定會辦壞事……”
墨紹珩全都答應,然後叮囑了府裡的總管郝德明照顧好王妃和府裡,然後便翻身上馬, 最後看了看晨曦之下的妻子,大家的目光盯著他,他率先拉扯韁繩離去,幾個護衛立即緊跟著馭馬跟上,他們會在城門口和金吾衛的侍衛彙合,而後一群人騎著快馬儘快趕到海城。
王府少了男主人,這氣氛確實不太一樣。
雖然之前這個男主人天天都在外麵,晚上很晚才回來。
賈敏有些擔心墨紹珩去了海城會水土不服,當然這個水土不服不是指的身體素質,是指的他能不能克服海上的困難,須知沒有下過水的人,想要克服入海的恐懼和不習慣,那是需要很長時間的鍛煉的。
但她也彆無他法,現在她隻能呆在府裡養胎,等孩子出生之後,她才能幫上忙。
不過半個時辰之後,宮裡來人了,說是麗妃娘娘派了四個資深嬤嬤來照顧兒媳婦,賈敏很無奈,她不是很喜歡深宮裡的這些嬤嬤,但婆婆所賜,她就隻好留下她們了。
賈敏還以為這些嬤嬤會作妖來著,但觀察了兩天之後,發現她們很規矩,也不插手府裡的事務,就是對她的吃穿用度管得有些嚴格,每一樣事物她們都要檢查一遍,以防出現問題,而且她們對她亦步亦趨,不管她去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一定要她在她們的視線範圍之內。
她琢磨了許久之後,得出結論,這些嬤嬤應該不是出自婆婆麗妃之手,大概出自她那皇帝公公。
好在作為公府貴女,以前身邊也一刻不離人,嫁人之後,她身邊也一刻不離人,嬤嬤們的盯視並未讓她覺得受到妨礙。
今日,天氣依舊很好,陽光雖然曬人,但溫度並不高。
吃過早膳之後,太醫院太醫來了,說是奉皇上和麗妃娘娘的旨意,來給景王妃請脈。
來的太醫是吳太醫,專精兒童婦科,吳太醫請過脈之後,雙眼大睜,眼睛越睜越大,帶著一分驚訝一分疑惑說道:“王妃懷像很好,兩個小世子也很健康。”
賈敏她們習以為常,但四個嬤嬤被驚了一跳,為首的唐嬤嬤震驚道:“吳太醫,你是說王妃懷的是雙胎?”
吳太醫詫異道:“你們不知道景王妃懷的是雙胎嗎?”
四個嬤嬤齊齊搖頭,她們看向邊上的丫鬟,青棋、雁書、染畫和新提拔上來的薔薇四個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然後目光齊齊落在王妃身上。
賈敏眨了眨眼,沒出聲,因為她突然想起了,還有不知是她忘記了,還是墨紹珩忘記了,他們似乎沒有向宮裡彙報過她懷的是雙胎。
“貌似三公主知道,她也沒有和麗妃說過嗎?”
這就是燈下黑了,三公主以為弟弟向父母稟報過,且她的孩子也還小,又身上一大堆事務,其實並不怎麼進宮,且近來後宮嬪妃們除了日常聽聽宮人彙報兒女的事情之外,心思都在修煉之上,每每進宮停留的時間都不長,麗妃也不會無端端地問兒媳婦懷了幾個孩子,三公主也都說她探望弟妹的時候,弟妹的狀態很好,孩子很健康……
青棋訕笑道:“嬤嬤,府裡都知道呀。”
唐嬤嬤深呼吸,再深呼吸,不可能責備主子,隻好委婉道:“但皇上和娘娘似乎並不知曉。”
吳太醫有些啼笑皆非,景王妃都懷孕五個多月,將近六個月了,宮裡居然不知曉她懷了雙胎,到底是誰失職?
賈敏咳嗽一聲,說道:“是我的不是,除了懷孕一個月時,尋了太醫確診之外,後來就沒有尋過太醫。”
在四個嬤嬤暗幽幽的眼神之下,賈敏也有點無語,隻好道:“我以為王爺上稟過父皇和母妃的。”
後來,吳太醫回宮向皇帝複命。
墨和風知曉兒媳婦懷了雙胎,且兩口子忘了向宮裡彙報,他也有些無語。
隨後,皇帝命令太醫院每隔十天去景王府請脈,他則吩咐富安從庫房裡拿了一些燕窩、人參等珍貴補品賞賜到景王府。
隨著吳太醫回太醫院做病曆簿,景王妃懷了雙胎的消息就這麼不脛而走。
麗妃也才知道兒媳婦懷了雙胎的事情,她也有些無語,但兒子不在京城,兒媳婦又挺著大肚子,她肯定不會責備兒媳婦,也就隻能自己心裡罵罵兒子了。
其他宮妃或者貴夫人知道之後,除了說了一句‘賈氏運氣不錯’之外,倒也沒有其他反應。
也就榮國府這邊反應有點大,史氏衝著賈代善抱怨道:“你說敏兒是不是和我們疏遠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告訴我們。”
賈代善瞥了老妻一眼,說道:“隻怕是忘了吧,沒見宮裡也才知曉嗎?”
史氏一想心頭頓時鬆快不少,如果宮裡早早知道女兒懷了雙胎的話,那早該傳出消息了。偏偏是等到現在才傳了消息出來,可見她那女兒女婿的不靠譜!
“這孩子就是年輕不知事,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都能忘?當初她非不要奶嬤嬤,我就納悶了……”
賈敏的陪嫁,除了幾個丫鬟和一些陪房之外,她一個嬤嬤都沒要,哪怕是她的奶嬤嬤,她非常堅決地拒絕了,給了奶嬤嬤一筆錢,把她發還回家了。
史氏嘮叨起來沒完沒了,賈代善並沒有聽進去,隻是在思考一些事情,之前可能有些‘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但女兒出嫁之後,她不在身邊,他反而想得更多一些了。
像史氏說的那樣,女兒確實對他們有些疏遠,能不回娘家就輕易不回來,如果不是女兒經常派人送吃的給他,他更要奇怪她到底怎麼了?怎麼對母親和兄長這麼生疏?有這麼大的隔閡嗎?這是賈代善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景王出京辦差,這會不在府裡,夫人你明日去景王府看看敏兒。”墨紹珩出京不是秘密,但也沒有招搖,所以一般人不知道,就連史氏也都不知情。
史氏果真驚訝道:“景王出京了?什麼時候的事情?敏兒還懷著孕,他怎麼就出京了?”
賈代善不欲多言,隻道:“是皇上安排的差事,估計要花個兩三個月,你得空去景王府看看敏兒,她這後麵月份越發大了,隻怕不好出門。”
史氏也就不追問了,既然是皇上安排的差事,她有置喙的權利嗎?她琢磨著明天帶兩個小孫孫去景王府看望女兒,也讓孫子休息一下,這整日就是讀書學習,怕又像老二那樣讀成個傻子。
第二日,賈敏聽到下人來報,說母親領著兩個小侄子來訪,她也並不意外。
說起來真是忘了,懷孕這事又不是機密不能為人所知,且她的肚子並不大,也就比一般單胎孕婦大了一些,不足以判斷是雙胎,外人也沒有想到,看她腹部大小,心中就已有了決斷。
史氏在景王府呆了整整一天,之前她還會有所顧忌,現在女婿不在,景王府她女兒最大,是以她就逮著機會把整個景王府查看了一遍,當然書房、庫房這等地方她不會去,也就重點查看了廚房,把廚房的廚娘、丫鬟和嬤嬤們叫到身邊翻來覆去地問話,直到她覺得這個下馬威夠了,這才作罷。
賈瑚、賈珠今日有些微的鬱悶,在家時,兄弟倆在跟著請的舉人先生讀書識字,課後賈赦和賈政還得教兒子一些基礎的醫學知識,也就是奇經八脈和穴位學等等,這些最基礎的教會兒子,等到他們可以真正修煉時,才不會膽大胡來。
連著學習了好幾天,今天被祖母帶來探望姑姑,就等於他們休息,賈瑚盤算著玩兒一整天,哪知道姑姑家有一隻會讀書識字的貓,這貓還特彆好學多問,兩相對比一下,就顯得他們很怠惰了,於是兩個小孩兒這一整天跟著貓兒一起聽高先生講課,讓他們既新奇,又鬱悶。
吃過晚飯,夕陽掛在西邊的天空,金燦燦的光輝之下,賈敏在門口目送母親帶著兩個侄子回賈家,直到馬車走遠了,她微微鬆了口氣。
長輩和晚輩是有代溝的,想到母親連西瓜都不準她吃,就算要吃,也得放在日頭下曬一刻鐘,她心頭就格外的煩躁。
想到母親還說臨產前來王府陪產,賈敏心頭的煩躁又升起來了。
她是不打算請母親來陪產,就當她沒聽見,反正她懷像很好,且又有靈力護體,在靈力的幫助下,她生孩子應該不會花費太長時間。
但賈敏心頭還是挺煩躁的。她琢磨著是不是墨紹珩不在身邊,她才變得這麼矯情?她自我安慰、調節,但作用不大,心頭還是有點煩。
六月初十,榮親王府辦壽宴,是榮太妃的七十大壽,榮親王孝順母親,給母親祝壽自然壽宴要辦得隆重又體麵。
賈敏頭一天就在琢磨要不要去?不去的話,肯定不大好,但她一去,身後跟著一串人,尤其是四個嬤嬤,她覺得有點囂張。
次日,浩浩蕩蕩兩車人前往榮親王府,除了青棋和雁書之外,也就四個嬤嬤跟著,車夫和護衛加起來有十幾個人,他們不會留下來,大概酉時左右來接人就是了。
來給榮太妃祝壽的客人很多,京城一半的一二品大官家眷都來了,還有一半左右的勳貴人家,整個榮親王府熙熙攘攘,好比一處熱鬨的園林。
當然像賈敏這樣的孕婦不多,也就隻有她一人,連趙蘭月都沒有來,林家來祝壽的是林老夫人,林海會出席晚宴。
這是賈敏重生回來第一次碰上前婆婆,林老夫人麵容和善,賈敏暗暗地觀察了她,和自己印象中的林老夫人做了對比,發覺今生的林老夫人精神頭很好,眉宇之間沒有那些愁緒,是一個念頭通達的老太太。
看來林家和賈家真是不適合結親,這陡然兩家各自嫁娶,各償所願。
林老夫人也會暗暗觀察賈敏,畢竟當初兩家說親時,她是分外看好這門婚事的,畢竟賈家姑娘長得好、家世好,林家雖然也不差,但人走茶涼,在林侯爺走後,林家就開始落寞了,外界看來,林家和賈家結親,其實是林家高攀了。
雜七雜八地想了許多,林老夫人的目光微微落在賈敏高高隆起的腹部上麵,聽說裡麵是兩個孩子,又想到自己懷孕的兒媳婦,林老夫人心中念了一聲佛,她不能貪心,兒媳婦有孕已經是老天爺給的恩典了。
否則像她這般出嫁多年才艱辛生下一子,其中的心酸可想而知。
房間裡人很多,即便是細細說話,彙合起來那也像蜜蜂一般嗡嗡嗡個不停,三公主時時刻刻關注著弟妹的情況。
“敏敏要不要去偏房歇息?”因為賈敏身孕的特殊,榮親王府特意留了房間給她,讓她感到疲累時就進屋歇息。
賈敏搖了搖頭道:“多謝三姐關心,我沒事。”好久沒感受到這樣的熱鬨了,她還蠻高興的。
三公主仔細看了她的臉色,心下放心不少,然後讓人拿了一副撲克牌來,隨手把四公主抓了過來當陪客。
不一會,二公主、五公主和六公主也來湊熱鬨,二公主臉上還帶著少許怒氣。
“二姐,你怎麼了?”三公主和四公主關心了一下二姐姐,她們心中猜測,能讓二姐生氣的人不多,那是誰?
莫非又是大姐?
二公主哼哼唧唧半天,才鬱悶道:“碰到大姐了,被她擠兌了。”
二公主美目一挑,挨個梭巡了一遍,問道:“三妹妹、四妹妹,你們修煉進展如何?”
三公主她們也不意外了,大姐現在就是個刺頭,誰碰上誰倒黴!
長樂郡主的爵位一直沒有升上來,這一年來,她和夫家關係不太好,因為另外兩個孩子教育的問題,她和駙馬經常吵架,於是她就常住長樂公主府,等閒不出門招人嫌。
但最近她挺活躍的,因為一眾妹妹都沒有引氣入體成功,但她成功了。
“我嗎?還行,再給我一點時間,應該能成功。”三公主思考了片刻後回道,她現在冥想時進入狀態越來越好,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引氣入體。
四公主小聲道:“我也覺得我能行,比最開始有進步。”
二公主鬱悶道:“之前我就感覺到觸摸到門檻了,但始終跨不過去。”
於是好好的牌會就變成了交流會,賈敏看了看諸位姐姐都把牌擱下了,她也把牌放下,聽她們的討論,偶爾發表一下她的意見和建議。
午宴過後,賈敏小憩了一會,主要是懷孕確實很累,她也沒有睡覺,是單獨呆在一個房間裡調息了一個時辰,用靈力安撫了一下腹中的孩子。
每當她感覺到一絲疲憊時,孩子就會動彈得特彆厲害,她知道這是孩子在提醒她,她該休息了。
榮親王府的花園很大,花壇裡有許多名貴花草,不少人聚在一起欣賞花草,興致來了,吟詩作賦、附庸風雅。
三公主挽著賈敏,身後跟著一串人,姑嫂二人漫步在花香四溢的青石板路上。
兩人的話題就是牽連著她們的那個人。說實話,雖然現在朝廷對練氣士特彆優待,也為了能多一個練氣士而費心費力,但三公主真沒有太多的感觸,畢竟她是公主出身,是天下最貴的貴女,她對練氣士的能力並沒有太大的概念,潛意思裡還是覺得弟弟是那個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少年,弟弟出差到海城辦事,她唯一擔心的就是弟弟能不能適應海上的環境,海軍都拿那些海盜沒辦法,弟弟能不能行?
賈敏對墨紹珩信心比較足,畢竟她見多識廣,在地府那麼多年,聽過的亂七八糟的故事多了去了。
但她仍然還是會擔心的,也可能是懷孕了,喜歡胡思亂想,往往前世今生的畫麵交織起來,讓她神思不屬。
恍惚間,聽到前麵圍著的人群當中出現一絲熟悉,但又特彆陌生的聲音。
賈敏醒了醒神,定睛看過去,赫然是林海和一群年輕男子正在吟詩作賦,看他那神情神采飛揚極了。
三公主麵上帶著讚譽的笑容,說道:“這林大人果然不愧是狀元之才!”
賈敏不吭聲,隻是目光移開了,落在了那一株開放的牡丹花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