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配紀家孫子?
章昺已經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母親是怎麼想了。
還如何?不如何!這不可能呀!
章昺表情太明顯了,太子妃不用等他開口就知道了他看法。本來隻是一個想法,一旦被兒子明顯表示反對,太子妃反而認真了起來,說:“怎麼?你覺得不妥?”
章昺點點頭:“不妥。”
“哪裡不妥?”
章昺當太子妃兒子當了二十幾年,也有了一些對付母親辦法,反問道:“哪裡妥了?”
“除了身子骨差些生養上會有些艱難、娘家人丁稀少又非名門,旁樣樣合適。”
章昺瞪大了眼睛:“阿娘莫不是在與兒子開玩笑?要名門,隻管往容、趙、李家去求娶,要人丁興旺,世間多少望族?要能生養,多少良子家體格健壯。您指著她,又說她這些不好,再說旁樣樣合適?娶妻娶賢,要難道不就是門當戶對、繁衍子嗣?這幾樣不合適,彆要怎麼合適?您以往可不是這麼教導我們。”
章昺沒好意思揭老底兒,當年他娶妻時候,太子妃是怎麼跟他私下否決鐘保國女兒呢?“雖是你姑母女兒,可惜了姓鐘,鐘家門風過於潑悍,必不會恭順。看你姑母,在娘家多麼好一個姑娘,與鐘家人廝混之後,揪著你耳朵罵你。男主外,女主內,你需要一個賢妻。”
章昺是記住了。兼之鐘家對這門親事似乎興趣也不大,章昺覺得自己受到了輕視,最終還是傾向於自己母親一脈親戚。
他一介男兒,頂天立地,對這些家庭瑣事不大關心。女人事兒,再大也是小事,翻不了天去。可今天從母親態度看,他怎麼覺得這件瑣事沒麼簡單了呢?
太子妃道:“是尋常婚事,這一件不同。”
章昺愈發好奇了:“哪裡不同了?等一下,您打算讓她配誰?”
“你小舅舅長子。”
“紀憲一?”
“難道他不配嗎?”
章昺想了想紀憲一,今年十五歲了,文學武藝好像都還可以,如果拿鐘佑霖當對照組話,絕對是個讓父母欣慰孩子。他是紀宸嫡長子,雖非長房長孫,但是紀宸是紀家這一代佼佼者,紀憲一身上自然也承擔著長輩們厚望重托。
就更不合適了!章昺不曉得母親今天這是怎麼了,難道是吹風受寒發了燒,將腦子燒糊塗了?他走上前去,伸手試了試太子妃額頭。
太子妃喝道:“你乾什麼?”
章昺靠近了母親,很認真地問:“阿娘說這些話,是認真嗎?”
“當然!”
“我記得曾經有一位舅母姓鐘?”章昺委婉地提了舊賬。
太子妃訝然:“你怎麼知道?”
“當年她去世時候我已經生了,雖然不大記得事,可是在我記事前後,仍然零星有人提起來。我當時很不解,為什麼兩家明明是親戚,卻勢同水火。可是長輩們都不提,我也就沒有提。直到有一天,隱約聽說……”
“是意外!”太子妃果斷地說,“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過鬼門關,你以為我生你時候就輕鬆了嗎?是死是活,都是看命,都是命!”
章昺心中疑惑終於從母親這裡得到了證實,他當然不願意去相信是紀家故意要鐘家大娘去死,他接受了太子妃解釋。
然後對太子妃道:“既然如此,身體康健女子尚有危險,公孫佳如果了意外,恐怕會比鐘家事情更難收場,難道阿娘沒有想過嗎?公孫昂生前於國有功,這件事情,不合適。”
“她不必生育,隻要好好活著,紀家養著她!”
這就更沒有道理了,章昺努力去思索他之前並不關心“家庭瑣事”,一邊沉吟分析,一邊慢慢地說:“紀家要養個閒人做什麼?阿翁已經給了她許多恩賞,夠她養活自己了。再者,於公孫家而言,就這一個女兒了,嫁到紀家,公孫家豈不是要絕後?”
“什麼絕後?她不能生,彆人還能生呢!這東宮孩子,都是我子女,都管我叫娘呢。”
簡直胡攪蠻纏!章昺道:“不姓公孫,就是絕後。她活著,朝廷優容她,是君恩深重,自然而然死去了,公孫昂絕嗣,是天意。強給她配一個丈夫,這不是做人道理。她如果身體康健,能繁衍子嗣,是另說。她身體,能活得到成年就是天賜了,如何成婚,擔任主母之責?”
“不用她管家,她隻要靜養就可以了。至於後嗣,改個姓而已,也沒有什麼。”
“紀家血脈,改姓公孫?外公答應嗎?”
“還有‘還宗’一說呢!”
章昺歎息一聲:“位舅母事情既然大家都不提連鐘家也避諱談及,想必是過去了,鐘家未必就占理。眼前這一個,阿娘,不厚道呀。這事不妥!阿娘不要給朝廷添亂,也不要給紀家再添仇人了,她要事,鐘家會新仇舊恨一起算。”他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眼裡隻有君臣之道,也覺得太子妃這是一步臭棋。
“他們敢!”
章昺正正衣冠往外走:“阿娘,這事不妥,不要再提,更不要對阿爹提起啦。”
“站住!”太子妃站了起來,“我這是為了你好!”
章昺站住腳,回過頭來,隻覺得可笑:“您想讓紀憲一娶公孫佳,與我何乾?對了,這是外公意思嗎?還是舅舅意思?”
“是我在想。”
章昺對著這位訓斥了他二十多年親娘,終於發了生平一聲譏諷笑:“哈?公孫家,想必也是不知道?兩頭都不知道,您給他們配了?然後說是為了我?!兒子倒真想要請教了,又不是我要娶她!”
太子妃深呼吸了一下,招招手:“你坐下。我來問你,公孫昂去後,朝廷裡能數得上號大將還有誰?是不是你舅舅?”
章昺想了一下:“紀宸是不錯,不算公孫昂,他確實拔尖。此外還有張奇、王瑜、陳亞……”
太子妃也發一聲冷笑:“陳亞算個什麼東西?看到公孫昂死了,就敢在喪禮上發狂大笑!他不是覺得,自己也是家奴身,家奴身公孫昂死了,該輪到他頭了而已。論起本事來,哪個及你舅舅呢?”
“這跟紀憲一與公孫佳又有什麼關係?公孫昂都死了!”
“公孫昂身卑賤,可他確實沒有打過敗仗!軍中都服他。當年,我們想讓你四姨嫁給他,結果……罷了,不提這個。你就該明白,這二十年來,他確實是軍中翹楚,你隻看到京中場喪禮,多少部將眼睛都要哭血來了。卻不知道,軍中邊將也是服他。”
“他死了。您又何必代舅舅對他念念不忘?”
太子妃道:“閉嘴!聽我說!你是沒經過事,你不知道,這兵馬不是你掌了帥印就是你了。兵士會逃跑,會嘩變。做了主帥,是要他們歸心!否則就等著吃敗仗吧!這些人,隻服公孫昂本事。你舅舅,隻有他帶過些人服他,旁人不肯服。他要想立得住,就得有一個辦法,讓這些人接納他。聯姻,是最好辦法!紀家接受了公孫佳,便與這些人有了一座橋。否則,你要將這些人一一替換、收伏,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多少時間。”
提到兵馬這一段,章昺聽著還真有點新鮮。他老師們講兵法、講練兵、講賞罰分明,唯獨在“歸心”上,老師們講得並不透。
阿娘還是有些見識,章昺想,口上卻說:“舅舅可以慢慢來嘛,何必走捷徑?況且,阿娘不是講,男人操心宦仕,女人操心婚姻嗎?您隻管從婚姻來看這兩個人,就不是很般配,這吃相未免難看了些。”
太子妃臉黑了:“婚與宦是一體,宦仕為了什麼,婚姻就為了什麼,都是為了家族興旺!”
“您為紀家確實操心了。”章昺嘲諷了一句。彆人提婚姻也就罷了,太子妃一提婚姻,他就容易想起自己個糟心老婆也是太子妃給選,也說合適來著。
“我是為了你!你難道不需要一個自己信得過將軍嗎?如果公孫昂還活著,這件事我絕不會提,他忠於你阿翁,你父親,也不會反叛你。但是最能讓你阿翁相信奴才,他已經死了。你還能信誰?鐘家?你怎麼能將希望都寄托在他們身上而不是信任自己外公、舅舅?”
章昺收起了漫不經心表情,抿緊了嘴唇,仍然說:“公孫昂還沒過周年,屍骨未寒就這麼對他遺孤,不妥。”
太子妃深吸一口氣:“你以為,自從公孫昂了之後,所有人都在哀憐孤兒嗎?不知道有多少人盤算著他遺產半夜裡睡不著覺,想著自己能接手這個遺孤,做夢都能笑醒呢!咱們看著她,她在紀家還能有善終,落到彆人手裡,咱們就可以開始算算她死期了。這門婚事,對紀家,對她,很合適。”
談兵權,章昺是有興趣,他想讓母親再多聊一聊這方麵事。太子妃關注點卻已經轉回來了,她已經聊完了“兵權”,兵權很重要,所以要搞到手才安全。下麵就該討論怎麼鞏固兵權了。
太子妃再繞到“婚姻”上麵,章昺本能地覺得不妥。章昺再次強調:“這不是該這個時候談論事情,且鐘家也不會就同意。”
太子妃道:“我是讓你先知道這件事,以後如果說起來,你不要一味附和鐘家。再者,公孫佳自己不是說了麼?這是公孫家事,跟鐘家,沒關係。”
章昺從來不認為公孫佳一個女孩子能有麼大主意,輕笑一聲:“這話,阿娘也信?”
太子妃還真信:“反正,她姓公孫,不姓鐘。從年宴開始,我就在看著她了。很懂道理,知道禮數,知道不僭越。該在什麼地方就呆在什麼地方,不像鐘家一家人麼驕橫無禮。又懂得體貼,知道維係顏麵。”
“四姨母也這麼想嗎?”
太子妃道:“她脾氣也不好,我自認還製得住。她已是外嫁之女,雖是長輩,也沒了管娘家事道理!晚輩進門,斟茶認錯,這事就得給我揭過去。”
“阿娘就這麼篤定,能將這婚事辦成?”章昺隻覺得可笑,真可笑,就算太子妃說兵權之事有幾分道理,就算公孫佳真是一個文弱守禮婦人。人家親娘還活著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鐘秀娥肯把女兒嫁進紀家才真是見了鬼了!
太子妃認真地說:“當年公孫昂娶妻時候,你阿爹麵保媒,鐘家已經占了一次便宜了。他鐘家這些年權勢熏天,尾大不掉,得到也足夠多了。這次輪也輪到紀家了。”
“阿娘總是說紀家。”
太子妃嚴肅地說:“你還沒有醒嗎?沒有紀家就沒有你我,沒有紀家撐腰,我太子妃未必做得穩。沒有你外公在兒戳著,你兄弟們沒麼老實!你要是手裡不抓著點實在東西,就是將身家性命交到彆人手上,全看彆人良心了。良心這東西,可靠嗎?我們是占著‘嫡長’二字,這兩個字是哪裡來?你,是從我這裡來,我,是從紀家來了。明白了嗎?他們不能倒!”
章昺低下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太子妃追問一句:“明白了嗎?”
章昺沒有如往昔一般唯唯,說:“我會認真想。阿娘,這件事您現在絕對不能再提!對誰都不行!否則……”
“我知道。我會讓你舅舅先不要給你表弟議婚,多話我當然不會說,我當然知道分寸。”
章昺點了點頭,一揖到地,辭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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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昺了親娘兒,隻覺得不可思議。朝廷上事情他當然會考慮,也會考慮到自己弟弟們越來越大了,尤其這些弟弟都不是同母,二弟看起來還越來越不是個東西。
朝臣們支持他也在考慮,可是,這與太子妃想完全是不一樣東西。他認為自己一切基於禮法、基於朝政,絕不可能是因為一兩樁婚事就能起作用。一個男人,如果認為婚姻至關重要,他就一定是個蠢貨!將地位寄托在外公身上,簡直可恥!
親家反目事還少嗎?鐘祥曾有過屠了親家滿門光輝戰績。
一次,章昺心裡生對親生母親輕視。原來,你也沒有麼高明!隻是占著了“母親”這個身份而已。
一座大山在他心裡崩塌了。
公孫佳要真是個心裡有“公孫家”人,我直接找她談一談,都比現在這樣轉一道手更可靠!她本是公孫昂女兒,公孫昂原就是阿翁家人,公孫父女忠心應該是天生,我直接將她拿在自己手裡不好嗎?非得交給紀家人來拿!
章昺翻了個白眼,旋踵轉到了吳宮人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