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媽甜不甜的不好說,反正大外甥一向眼瘸,就覺得小姨媽是個好人。
餘盛絲毫不懷疑金大腿給他的安排,讓每天寫兩頁字他就每天寫兩頁,甚至不去追問為什麼沒有老師布置功課還要讓他寫字。更不會去向公孫佳詢問,什麼都沒人教為什麼讓他先寫字。正經人上學,這寫字還是需要老師先教個筆劃順序、字形結構的。
這孩子對金大腿完全的言聽計從,再反常的地方他也乖乖聽話。反正是金大腿安排的,應該是沒錯的。
公孫佳這裡的理由就更簡單了——她不會教小孩兒。
五、六歲小孩兒發蒙的內容,她壓根沒有概念。她自己的學習經曆比較特殊,完全不具參考價值,就知道提前讓外甥適應一下要上課了,至於具體如發蒙她也是一竅不通的。
府裡隻有一個鐘秀娥能對這件事發表意見,但她沒意見,她也不會教小孩兒。反正蒙師已經在路上了,就這幾天,有件事拘著餘盛讓他彆淘氣就行。
於是這姨甥倆,一個真敢發號施令,另一個也真敢照著執行,闔府上下就沒人發現有什麼不對。他們隻是津津樂道於餘盛真是個有趣的小郎君,又把鐘夫人給逗笑了。
家裡自從有了餘盛,就添了許多的樂趣。閒下來喜歡聊兩句“餘小郎君”,都覺得他挺逗的。
餘盛自己還不大覺得,每天努力劃拉兩頁字之類的,寫的時候苦哈哈的,一旦交上作業之後就開心得跟刑滿釋放了一樣,日日重複這變臉的絕技。當你以為他頭一天苦成這樣,第二天要撒潑打滾兒鬨罷工的時候,他第二天還是苦著個臉瞎劃拉。
連覺得他不學無術的元崢都覺得他天真得有點可愛了。
不知不覺間,餘盛在府裡諸多丫環仆婦眼裡,贏得了越來越高的評價。雖然餘小郎君總會說些奇怪的話,有奇怪的想法,這些想法很多是完全沒有可操作性的,但確實不是個魔王。即使做壞了事情,他生氣了,過一陣也就好了。
唯有他的小姨媽心底很困惑:這個外甥不對勁。
人都是有一個大概的性情和習慣之類的,所有行為都基於利弊、性情。一旦行事與性情不符,其中就一定有問題,要麼是利弊發生了變化,要麼是性情。比如一個一直都很謹慎的人,他就不容易會做出冒險的事情。一個喜歡熱鬨的人,他就不可能要求長時間的獨處。如果做了反常的事情,必然會有特殊的原因。
六歲的餘盛,他的利益是在公孫佳這個親姨媽這兒的,他也不大能有那個腦子考慮到利弊的選擇,利弊這一條可以排除。
那就是性情出現了問題?
餘盛一直以來都是沒有什麼定性的,奇怪的念頭一個接一個的冒出來,沒有一個能夠堅持得住。現在每天定時定點的坐住了寫字?從他的表現出來看,他分明是更喜歡一些奇技淫巧、天馬行空不費力又能出彩的東西,簡言之,對偷機取巧有點偏愛,並不是很喜歡努力用功。
坐冷板凳的耐力?不存在的!
如果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要的,早就跑過來跟公孫佳要求了。這種事情發生了不止一次,從要閹豬做飯,到在親戚家裡不許人家打丫環、試圖阻止元崢做奴婢,就沒有他不敢想、不敢乾的。
他怪念頭太多,總是不停的轉,來得快去得也快,平均每個念頭存活時間不會超過三天。去年冬天接他過來陪鐘秀娥解悶,頭一天他就轉了三個主意,其中兩個在第二天他就忘了,因為第二天他又生出來新的主意來了。
公孫佳本來同意了他閹豬的想法,真給他豬來玩,他自己動手能力極差,指導了廚子下刀之下,或許被場麵嚇到了,他就又把豬給扔到腦後了。倒是公孫府的廚子覺得這個辦法可能可行,正在摸索經驗。
除了愚蠢逗樂,沒有任何東西是餘盛可以堅持下來的。正因如此,公孫佳才要從一開始給他找一個刻板的蒙師來壓著他背書寫字磨他的性子、給他打牢基礎。
這個練字的毅力,它的存在也是違和的!
餘盛這表現,跟他一直以來展露出來的脾性是不符的。
即使餘盛滿地打滾哭鬨著說不要上學了,公孫佳都不會懷疑這有什麼不對。但是餘盛就好像不知道還有耍賴這個選項一般,苦苦壓抑著本性,認真執行著寫作業的指令。據喬靈蕙的說法,一天打這貨八頓,比吃飯的次數都多,也沒能把他打得改了脾性。
餘盛身上不可能存在“自律”這種東西,雖說年紀小,性情還可以調-教,習慣還可以養成,但在還沒有動手的情況下他的身上出現了違反自身本性的東西,這就有問題了。
外甥出現了“反常”,公孫佳很自然地認為這中間一定“有妖”。
排除掉了“天性”、“受威脅”、“天性沒耐心,但是就喜歡讀書寫字”、“受到餘家長輩的囑托”等等受外力作用的選項之後,就隻剩下一個解釋——這個外甥本身不對勁!
要麼祖宗保佑,餘盛“開竅”了,要麼就是受了什麼彆的影響,這個得弄清楚。外甥發生了變化,培養的計劃也需要稍作改變。
許多人、尤其是長輩會將晚輩這種看起來往好的方向的變化歸結為“長大了”,就象“娶了媳婦就懂事了”一樣,有個理由就接。
公孫佳卻不這樣想,她受父、祖的影響更深一些,一種變化如果不弄明白,戰場上是會斷送性命的。
將餘盛這幾天寫的字按時間順序一一排好,公孫佳依次將這些字紙看了一遍。伸指隨意在字紙上點了兩下。
有問題。
一個六歲的孩子能有什麼問題她現在也還說不上來,可這是她唯一的外甥。以前是眼睛沒放到外甥身上,現在打算栽培了,那就得上心,仔仔細細地把外甥看一看,有問題就把這問題找出來,然後解決掉。六歲的餘盛,能有多難收拾?
公孫佳叫來元崢,指指架子上的一軸字帖:“讓他抄這個。”
元崢接了字帖去拿去給餘盛,體貼地將字帖給餘盛翻開了攤平放到書桌上,順勢瞄了一眼。心裡有點詫異:怎麼會讓餘小郎君抄寫這樣的複雜的文字呢?
不過他與餘盛有著相似的心態,也認為公孫佳這麼做一定是有深意的,一定有她的道理,是自己沒有理解到。元崢暗中將這道不熟悉的命令記住了,預備日後看有個什麼結果。兩相印證,還能學到一點做事的方法。
自從看清了字帖上的字,餘盛突然就激動了起來!
雙手開始發抖:發財了!
這本字帖流傳到後世隻剩下一半了,是本朝一位名家的真跡,放到現在這個時間點已經算是好物了。一千多年後,這東西隻剩下了一半的內容,另一半不知道怎麼地在曆史的長河中散佚掉了。剩下的部分有一個所謂的“市價”,如果除以字數的話,一字約摸是市值五萬吧大概,半本傳世的字帖,共有兩百來字。
僅剩的兩百來字,被重新裝裱過,後來他小姨父寫了個十幾個字的跋記,說小姨媽給小姨父少年時練字用的。毫無疑問,這十幾個字的價值比前麵兩百來字隻高不低,它們有明確的文物價值,正因為這十幾個字,才能確定這件文物的真偽斷代寫作者等等。
這隻是字麵上的價格,因為它是一件傳世的文物,在禁止交易目錄的。所有的估值不過是收藏家的口嗨而已。
現在!小姨媽把這份東西給了他!!!
天呐!!!餘盛想學土撥鼠尖叫!什麼叫大腿?這就是大腿,好嗎?!
而且這是一本全本的字帖!
理開了放在桌子上,尚未及被歲月浸染過,但就是這件東西沒錯了!他學校組織參觀博物館的時候看過的高仿品的!餘盛抖著手,摸到紙聲上,心尖直顫。這個價值,他是懂的。
一種“文化傳承”的凝重感在他的心頭滑過。他一定要好好練字,然後盯著這軸字帖,這字帖是他小姨父的,跟著字帖就能找到小姨父!隻要這字帖在他手裡,他又表現得很看重,小姨媽要把字帖給小姨父就會跟他說一聲,他就能知道千呼萬喚的小姨父終於出來了!他要先練好字迷惑小姨媽!說乾就乾……
“啪!”
“啊啊啊啊!!!嗷?!!!殺了我吧!!!”
餘盛太過激動了,寫字的業務又不熟練,劈啪兩下袖子先打翻了筆架,搶救筆架的時候又帶歪了筆洗,筆洗裡的水一灑,他更慌了。這是全本!價格要乘以二再拐彎的!
好的,硯台也帶翻了。
他知道為什麼這字帖隻剩半篇了。就是不知道這東西還能不能落他小姨父手裡,又怎麼落到小姨父手裡,以及小姨媽乾嘛送小姨父殘缺的字帖了。
以金大腿的壕無人性,怎麼會給人殘缺的字帖?他還能跟著這東西找到小姨父嗎?
就很頭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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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帖汙了?”公孫佳微一挑眉,為了不寫字乾出這種事來,倒是餘盛的風格了。
元崢垂手道:“小郎君見到字帖很激動,準備寫的時候帶翻了硯台。硯台放在右手邊,隻汙了一小截。不過筆洗裡的水灑了,將墨洇開了,毀了半截字帖。我將前半截裁了下來,後半截還是能用的。”
餘盛鬼哭狼嚎,公孫佳自然是要派人問的。阿青去把元崢叫到了公孫佳的內書房裡,彙報了整個慘劇的過程。
“哦?他呢?”
“正在寫字,學著後半截寫。”
“知道了。”公孫佳擺擺手,不以為意。一軸字帖唄,她這裡多的是,各種名家法帖都有,給餘盛這一軸還是本朝人寫的。本朝,隻要是人還活著,弄來就不難。
公孫佳順手指了指架子上另一軸,阿薑取了來,展開給公孫佳看了一下,公孫佳道:“就它了。”
帶著阿薑、元崢等人去了旁邊院子,看看外甥這又是哪根筋搭錯了。
餘澤地位雖不及公孫昂,卻也不是小門小戶。更不要提喬靈蕙出嫁的時候,公孫府給了不少陪嫁,喬靈蕙絕對不窮。餘盛不該被養成這樣一股壞了個字帖就大喊大叫的性子,而且他平常打壞了東西也沒見慘叫成這樣。最近這幾天,餘盛哪哪兒都反常。
兩人住得很近,轉眼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