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回到府裡,正遇到榮校尉。
公孫佳已然能夠從他的表情裡讀出情緒來了,問道:“有不開心的事?”
榮校尉:“接到了幾個人回來。”
公孫佳想了一下,記起來了,她說要照顧戰死舊部的遺孀遺孤來著,榮校尉就趕在人家過年關的時候搭一把手,讓人受點苦才能想起公孫家的好來。今年是正月初九,離得近的也差不多該到了。
公孫佳問道:“人怎麼樣?”
榮校尉:“沒了頂梁柱的人家,又能如何?他們家可沒有像您這樣能撐起門麵的人。”這些舊部的家眷裡也有能吃苦耐勞、撫養子女的,也有為了撫養子女改嫁、為保夫血脈的,也有十四、五歲的孩子謀生的。但是公孫佳的存在很自然地拉高了榮校尉的眼光,跟公孫佳一比,這些就都不算什麼了。
公孫佳道:“怎麼會呢?我還想從中找幾個可造之材呢。怎麼這些人裡,一個能夠子承父業的都沒有嗎?這些人可不是普通小卒的後人。”至少是個小頭目呢。
榮校尉的話讓公孫佳驚訝極了,怎麼可能一個都沒有呢?那豈不是比鐘家還慘了?普通士卒可能是征發,中層以上的軍官可謂“世業”。
其時無論是何職業官職,“子承父業”四個字都是非常重要的,拋開樂戶、匠戶之類身份固定的不提,平民、官員人家的子孫也多半是走著父祖的路,讀書的後代還讀書、習武的後代還習武,一則家學淵源便於教導,二則這一領域裡做熟了的有人脈。鐘家這樣勳貴的子弟裡有想走文職的,身上也都還掛著武職,每代也都能教導出兩個合格的武將。容氏這樣的詩禮大族就更不用講了,人家就專一乾這個,並且以此為榮。
無論換了誰,贍養了一批烈士遺孤,也會往這方麵想。這些遺孤如果可以選擇,他們中大部分人的第一選擇,也還是從軍。
榮校尉意識到自己由於帶了情緒,說話有些偏激了,掩飾地清清喉嚨,說:“倒有兩三個身強體壯,有點樣子……將帥之才就是不是屬下能夠看出來的了。”
公孫佳道:“身強體壯?腦子好使嗎?”
榮校尉勉強地點點頭:“還成。”
公孫佳道:“講仔細些。”
榮校尉這次統共接回來四戶人家。一戶姓張是寡婦帶著婆婆和一雙小兒女。一戶姓楊是寡婦帶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兒子。一戶姓趙則是七長八短從高到低六個孩子,由最年長的十六歲的姐姐撫養,她是因為拖著五個弟妹與夫家退了婚。最後一個就隻有一個寡婦,自己切了半隻耳朵打消了父親讓她再嫁的念頭,榮校尉派的人到的時候,她正在與族人對峙。
公孫佳問道:“對峙什麼?”寡婦、無兒無女,與丈夫的宗族對著乾?圖什麼呀?
榮校尉:“她的丈夫品級夠了,依例,即使戰死,後嗣也有蔭官。”因為這個,族裡人支持她守節希望她能過繼一個繼子,這樣官職就能保留在宗族裡了。然而,她想要個聰明伶俐又健康品格好的孩子,族裡不那麼想,族中長老更願意讓自己的兒孫過繼。這寡婦又看不上肥頭大耳的傻孩子,兩下僵住了。
“堆了堆柴在祠堂裡,自己站在柴堆上舉著火把。”榮校尉說。
公孫佳道:“性子夠烈的。”
榮校尉:“腦子不好使。”
公孫佳道:“看看去。”
榮校尉很快收拾好心情,:“已安置在城外彆院裡,請您先歇息,明天我安排您出城的行程。”
公孫佳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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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公孫佳睡到自然醒,本該去彆院,卻又被另一件事情打斷了——容逸攜妻來拜訪。
公孫佳衣服穿到一半,驚訝地問:“他們來做什麼?拜年不是都拜完了嗎?”
阿薑一麵給她係帶扣,一麵說:“彆急,還沒出正月,他們出來玩路過咱們家也不意外。”
公孫佳心下狐疑,她與容逸、江仙仙關係算不錯的可也沒有好到這種大清早堵她被窩的程度,江仙仙是知道她的生活習慣的,這麼大早過來,一準有事!
匆匆洗漱過,又是在花廳見這二人。
一打照麵,公孫佳就從二人的臉上看出有事。容逸勉強能控製得住表情,江仙仙還做不到不動聲色,公孫佳生來就是個安靜的觀察者,她倒不動聲色了起來。
先是請二人就座,然後說:“給容娘子換上蜜茶。”她再也沒乾拆人家鍋搬過來這樣的窘事了,倒是記得江仙仙冬天喜歡喝暖暖甜甜的東西。
江仙仙確實喜歡蜜茶,此時卻是無心飲茶,將茶捧在手裡,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丈夫。
容逸也無心喝茶,手都沒沾茶盞,反而口出驚人之言:“縣主,鐘太尉是否身體有恙?”
公孫佳的瞳孔縮了縮,點了點頭:“上了年紀又逢換季,是常有的。”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嗎?”江仙仙一時著急,搶了丈夫的話。
公孫佳眨眨眼:“什麼?我該知道什麼?怎麼了?”
容逸夫婦倆對望了一眼,由容逸開口說:“坊間傳言鐘太尉中風了,聽他們的描述是卒中。”
公孫佳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就說容逸這個時候過來有問題!猶豫了一下,公孫佳問道:“你們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可靠嗎?”
容逸完全看不透她,公孫佳一點“我靠山倒了”的天塌表情都沒有,你可以說她鎮定、可靠,也有可能是她之已經知道了,但是一直裝成沒事人一樣。無論是哪一種,雖然鐘祥出了事兒,公孫佳作為一個合作夥伴,個人素質都還是可靠的。
公孫佳還在看著他,容逸道:“我是聽太常家說的,據說是從鐘王府裡傳出來的,唔,據說是個府內的管事……”
公孫佳問道:“可知姓名?”
容逸搖頭道:“那府裡幾個大管事在京城都是有名號的,這一個以倒沒有聽說過,不過據樂平侯府的人說,是府裡的人沒錯。”
又有紀家什麼事兒?公孫佳給紀家又記上了一筆,對容逸道:“我一時心急打斷了您,請您接著說。”
容逸道:“也是尋常。他在外麵養了個外室,過年沒當值的時候出來喝酒喝醉了,就將這話說了出來,就是昨天的事兒。今天一早,京城就傳開了。”
正月裡走親訪友的,消息傳得飛快。許多原本就懷疑有內情的人,頓時將這些消息合上了。比如容家,容尚書經驗何等豐富?又與容太常是本家,從紀府傳出來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鐘祥這個人乾係太大,消息瘋了一樣的在整個京城飛,此時公孫佳還在睡覺。
公孫佳被噎得直拍胸口,心:單先生說得沒錯,這人呐,對這些陰私的勾當是得多經經多見見。這混賬玩藝兒沒吃過好吃的、沒看過好看的,一個外室就什麼都禿嚕出來了!這外室怕不也是紀炳輝安排的吧?若無推手,消息何至於傳得這麼快?不是紀炳輝乾的、也是紀炳輝乾的!萬萬沒想到,紀家這些年顯得像是被外公給壓製住了,連這二等管事都盯得這麼緊!背地裡沒少乾惡心事兒!
江仙仙問道:“藥王,你可有什麼主意?要我們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