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佳這一夜睡得不錯,她的臥房之外,整個京城卻炸了營。這個帝國裡最有權勢的一群人,沒有一個能睡得好的。
說起來隻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殺人案,其中一個是正經的縣主,另一個隻是個家奴,本不該引起這麼大的波瀾的。可公孫佳這事做得太顯眼了,把人帶到朱雀大街上給剖了,這是秋決都沒有的排麵。
秋決處決犯人,不過是砍個頭!剖腹剜心,差不多得是反賊的待遇了。秋決殺個人還要引著好些人圍觀,何況是她鬨的這一出?雖然是宵禁,升鬥小民隻好在自己的坊內、家裡嘀嘀咕咕地傳著謠言,京城的權貴們有特權不受宵禁管製的卻大有人在,其中一部分人在瘋狂的串連。
公孫府裡,也就公孫佳和鐘秀娥,再加個餘盛,鐘黎都不算,因為自從鐘源回來之後,他晚上就回自己家跟親爹多親近去了。公孫佳睡得好,是因為胸有成竹,鐘秀娥睡得好,純是因為白天她沒去東宮——本來應該陪女兒的,但是丁晞的妻子懷孕了,懷相不是很好,她想到丁家二老的節儉,趕緊帶著禦醫去看兒媳婦去了。餘盛則是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這三個人,從阿薑、單良往下,統統忙碌了起來。單良第一件就是找到了阿薑:“時間緊迫,沒功夫講那些客套話了,阿薑,府裡內外且交給你,都盯好,不要亂。”
阿薑問道:“您呢?”
單良陰惻惻地露齒一笑:“我?怎麼也得給姓紀的加點作料不是?”
饒是阿薑平日見慣了這個缺德鬼,也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匆匆點點頭,又悄悄把單宇拉到一邊:“你看著點兒單先生,彆讓他太上頭了。”單宇對阿薑倒是斯斯文文的:“阿薑姐姐,阿爹心裡苦。”
阿薑歎了口氣,往公孫府的窗戶看了一眼,說:“頂梁柱還在呢。”
單宇道:“阿爹心裡想的不一樣。”
阿薑摸摸她的頭,說:“你跟過去吧,自己也彆熬太晚了,正長個兒的時候呢。餓了就叫廚下……算了,我跟廚下說一聲,宵夜一會兒就到。”
單宇笑著對阿薑說:“哎~”
阿薑何嘗不知單良想的是什麼呢?她跟在公孫佳身邊這幾年多涉機密,眼前明擺著的,跟紀家鬨掰了,鐘家現在又在走背運,夫人大概是保不住了,怕不是要嫁進趙家了?難怪單先生會難過。一時又想,也不知道主人心裡是什麼滋味呢。阿薑忽然有點怯於見公孫佳了——她也對這件事情完全沒有破解之策,忽然覺得自己無能,有點對不起公孫佳。
打起精神,阿薑將袖子往肘上一擼,擰身去巡府裡後院了。
阿薑這裡化悲憤為動力,單良那裡就更是不閒了。
這缺德鬼早八百年前就開始造紀氏的謠,說造謠是因為這些是真的全是編的!鐘、紀不和,互相之間不知道有多少互相嘲諷的話在暗中流傳,但是多少都會有些影子,比如一個說另一個全家是粗人、粗得就差吃人,另一個說這一個全家都是酸人,酸得全城不用買醋。
單良這謠言編得特彆的合適——鐘祥就是被這個逃奴給害的中風的,這個逃奴就是被紀家收買了的!
回來單良就開始寫條子,給自己的那些同樣不太有道德的手下發布指令,讓他們加大力度把這玩兒給宣揚出去!
公孫府的四周,薛維帶著一股興奮勁兒,督促著巡守的護衛一定要用心,給手下訓話的時候,薛維兩眼放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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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府外就更熱鬨了。
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紀府,這一家人湊在一起,也是目瞪口呆。才在東宮吃著生日酒,差點還能把公孫府收入囊中了,一轉眼就來了這一出?
紀夫人頭一個說:“我就說了,這不是什麼安份的貨色!眼下怎麼辦才好喲~”
紀宸也陰著臉,他被當著那麼多人的麵下了麵子,怎麼也不能開心。今天,他去救場的時候,雖有一點以勢壓人,倒也沒想將事做絕。一個奴才,已沒有太大的用處,留著就會讓人想起來這是個背主的狗奴才,紀宸並不喜歡這樣的賤人。他隻是想對公孫佳說,殺可以,你綁回去你家裡,千刀萬剮也隨你,但是紀家還是要麵子的。
哪知公孫佳誰的麵子都沒給,直接把人給剖了。
紀宸兩年來雖與各種同僚周旋扯皮,仕途功業卻是一路上升,氣性愈發的大了,他很不開心。
紀炳輝就更不會開心了,千算萬算的,妻子說公孫佳不好的時候他還有壓製之意,現在反手被個丫頭片子往臉上抽了一記響的!他一張看著儒雅的臉,兩頰上的肉此時完全耷拉了下來,忽然問道:“二十一娘、二十三娘今天見過她嗎?知道廣安王與她說了什麼麼?”
紀夫人道:“叫來問問便是。”
紀英、紀瑩這才被叫了過來問話,姐妹倆是打死也不能說自己是想打破長輩們的算計的,一口咬定了:“是皇後娘娘相召,廣安王不敢耽誤了娘的事兒,才帶她出去的,旁的我們就不知道了。”
說完之後,紀英又小心翼翼地試探:“阿婆,那位縣主……”
紀夫人道:“以後彆見她!”
紀瑩道:“不理會她了?”仔細聽來,聲音裡還有一絲輕微的喜悅。長輩們心裡有事,沒有仔細去聽,自然沒有聽出來。紀英又接著說:“她……怎麼了?我們處得,還算客氣。”這話問得含糊,是因為她們吃不準,為什麼長輩突然就改了主意。她們是怕長輩們再乾什麼不太好的事兒。
自家不像自誇的那麼好,她們是知道的,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太缺德的事,她們還是想攔一攔。借用章昭的說法就是“彆叫她犯錯”,是愛護長輩。
紀夫人氣兒不打一處來,道:“她今天當街殺人了。”
姐妹倆直到此時才知道發生了什麼,臉上都止不住的驚訝。紀夫人問完話,就說:“行了,天不早了,都歇著去。大人的事兒,你們不用管。”
姐妹倆對望一眼,一齊行禮,臨走之前,終是忍不住兩人一人一句地拚了個長句子:“阿婆,那本是鐘家的逃奴,她與外家一向親近,代外家行權情理上也通。奴婢背主,她辦得也不算錯。咱們要是追究,往上追溯怕是也要招人非議的。”
紀夫人大怒:“你們這是吃錯了什麼藥?”下令將姐妹倆禁足,轉身對紀炳輝解:“真是慣壞了她們,我會嚴加管教的。”
紀炳輝道:“天子腳下,當街殺人,她還有理了嗎?我倒要看看,明□□上大家都怎麼說!”示意給自己的門生故吏送信,明天得有人奏上一本!娶是不想娶了,那就設法拆了公孫家,得讓她付出代價,他得不到,也不能落彆人手裡。不管是削了封賜,還是什麼,都得把公孫佳的氣焰給壓下去。反正鐘源已經是個廢人,紀宸卻還好好的,此消彼長,日子長著呢!早晚把這些人都騰換了!
紀炳輝也是糊塗了,他完全忘了,這事兒他家是當事人,知道得早,僅慢一步,知道的人就全是公孫佳的親戚了。比如管著京兆的延安郡王,公孫佳的小姨父,管著京城防務的餘澤,公孫佳的姻親,倆人得到消息就開始串連,第三個知道的就是鐘王府。接著,宮裡、朱勳府上、趙司徒家……幾乎全知道了,京城的大串連,開始了。
公孫佳可謂是京城的一個節點,平時不顯,病懨懨的也不出門,實是能牽動整個賀州勳貴圈子的人。
她睡得挺好,連鐘源親自趕來,聽說她睡著了,都隻能習慣性地團團打轉,也不說叫醒她。以前照顧她照顧習慣了,鐘源本來打算第二天天明上朝就告狀的,現在轉了八圈,被單良一句:“鐘郎君,我們家主上並非柔弱可欺。”說得冷靜了下來。
鐘源道:“我失態了。”
單良對鐘源親切極了,能在這個時候還關心公孫佳的人,個個都在單良的白名單上,是可以在以後少坑兩把的。單良道:“鐘郎君不妨想想,明□□上萬一有人說起這件事,您要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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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說?這是要笑死我嗎?”一語道破京城這些忙碌全是瞎操心的,竟是一個眾人眼裡不靠譜的人,鐘英娥剔著牙說,“叛主的奴婢不該殺?”
延安郡王本來是想自己先有個主意,然後無論是回皇帝,還是跟嶽母都有個交待,他自己家好商量的最親近的人就隻有……“大郎,你怎麼看?”
章明欠欠身,道:“阿爹,阿娘說的在理。”
瞧瞧,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