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熙與趙司徒在房內說了什麼,竟無人知曉。公孫佳等人都在外麵候著,各人心中都有揣測,卻又不敢保證自己猜的是對的。
公孫佳與趙司翰等人猜得更接近事實一些,因為按照慣例,這種時候國君駕到,一般都是老臣快要死了。重臣將亡,否則帝王會問的話題也就那麼幾個。
問後事,主要是問繼任者,以及朝廷大事。問前事,主要是問皇帝對之前發生的事的一些疑惑,希望人之將死不要把秘密帶墳裡。問後人,問問他看好哪個皇子,以及皇帝有人情味一點,問問老臣不太放心的子孫,需要什麼照顧。
但是具體到問題怎麼問、怎麼答,君臣二人都不是善茬,委實難猜,公孫佳甚至有一種“等會兒不陪陛下回宮,留下來問一問”的衝動了。她最終克製住了這種情緒,熬到了章熙從裡麵出來,又陪同章熙回宮。
回去的路上,章熙麵容未見凝重,讓人產生了“趙司徒病得不是很重”的錯覺。車內很安靜,公孫佳的心也平靜了下來,她已拿定了主意:無論司徒如何,我該做的事要加緊了。一路上,章熙什麼也沒說,回宮之後他也沒問公孫佳的意見,公孫佳也就回了政事堂。
政事堂前,朱勳正在當庭踱步,看到公孫佳回來不由喜出望外,大步走上前來問道:“司徒怎麼樣了?”
公孫佳道:“我沒著,陛下與司徒閉門密談,然後就帶我回來了。您怎麼這麼關切?”
朱勳直言不諱地說:“司徒這個人呐,有心眼兒,不過心裡明白、也能忍,也不苛刻。他要不好了,新補來的人未必有他這麼好相處!”
公孫佳道:“那還要看陛下的想法。”
一語落地,霍雲蔚從裡麵走了出來,也問:“如何?”
公孫佳搖搖頭:“我沒見著。”
霍雲蔚道:“你等下再去一趟趙府,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麼來。司徒這個時候與陛下說的話,至關重要。”
公孫佳道:“明白!霍叔叔,不管司徒說什麼,咱們要乾的事兒,難道就不乾了?哪怕他說了相反的話,咱們的路也是要走下去的!燕王舊屬的考評我做出來了,剛才交給了陛下,您儘快安排。不把燕王的人安排好了,陛下也沒心情應付彆的事兒。比如紀氏。”
朱勳又插了進來說:“陛下已說不追究,這可怎麼好?”
霍雲蔚卻奸狡地笑了:“不然,不然。太尉,陛下說的是闖宮的事。我們要辦的,是他們橫行不法的事情。嚴格參的事兒,不是還沒有定論麼?至少也要問他一個治軍不嚴!他紀宸手下難道就隻有這一樁不法的事?”
朱勳道:“害!不早說?司徒又病了,乾這個他拿手啊!”
霍雲蔚輕笑一聲:“世上難道隻有司徒一個人會用禦史?”公孫佳道:“那您請。”
霍雲蔚道:“你跟得上麼?”
“我跟不跟得上有什麼用?隻要陛下跟上了就行!”公孫佳說,“您快著些兒,把名單定下來!”
霍雲蔚道:“陛下已命人將你寫的考語轉給我了,我看了一下,燕王長史彭犀沒在裡麵?”
公孫佳道:“他有傲氣呢。”
“嗬,”霍雲蔚說,“我這就安排他們的職位,咱們一同麵聖去!就這幾丁人,能費什麼事兒?”
他說乾就乾,卷起袖子飛快地寫好,他雖是吏部的侍郎,卻又在政事堂,沒經過尚書就安排了這些人。這也是因為要安排的是燕王的舊屬,吏部尚書也不是很想沾這事。
天擦黑前,朱勳、霍雲蔚、公孫佳這政事堂僅剩的三人一同去見章熙。霍雲蔚上了他的安排,章熙掃了一眼就隨意畫了個押。然後將奏本往前一推,人往後一仰,問道:“你們有事?”
朱勳第一個開口:“陛下,燕王死了,舊屬、部將也安排完了。咱是不是得把朝上積壓的旁的事兒給辦一辦了?”
章熙問道:“哦?”
公孫佳道:“嚴格彈劾紀宸的事兒,已經壓了有些日子了,拔-出蘿卜帶出泥,還查出了他縱容部下屠村冒功。按法,殺人一家三口以上或手段酷烈又或是蠱毒,是為‘不道’罪在十惡。這事兒不算小,要三司會審,麻煩得很。接下來汛期又快到了,將會很忙。司徒又一直告病,再不審,就沒功夫了。”
章熙道:“政事堂會同三法司,快些將事情辦完吧。”
三人一同應聲稱是。
章熙忽然說:“若是司徒不好了,你們認為什麼人可以接任?”
朱勳道:“朝上這幾塊料?哪個配做司徒?”一個趙司徒,也是因為當年他們剛入京,怪羨慕這些人家的,土包子心裡怯。這麼些年下來,小一輩是附庸風雅,老一輩也以與舊族聯姻為樂。但是朱勳自打做上太尉之後,這經曆過於坎坷,尤其是被紀炳輝這個風雅人擠兌得,讓他本能的排斥舊族勢力再進政事堂。
霍雲蔚答得中規中矩:“全憑陛下聖斷。”
公孫佳也想像他們這樣說話,突然想起來章熙才見過趙司徒,反問章熙:“陛下已有人選了麼?要我們如何配合呢?”
章熙笑了:“要你們都聽他的!”
朱勳不乾了:“他是皇帝嗎?!”
章熙道:“當然不是。”
“呸!”朱勳乾脆利落地表明了態度。
章熙問道:“你們呢?”
公孫佳道:“要不,臣回去練練陽奉陰違?”
霍雲蔚心道:趙司徒怕不是推薦的紀炳輝吧?狠,太狠了!紀炳輝這下死定了!
霍雲蔚最後答道:“臣隻聽陛下的。先帝在時,曾命我二人投東宮,先帝在東宮見到我們了嗎?如今陛下要讓我們聽命於另外的人,我們也是不會乾的。”
章熙笑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去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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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離了政事堂,天色已晚,今晚朱勳當值,他對另外兩人說:“隻管去!今夜我守著宮裡,什麼人來闖宮都彆想見著陛下!就算紀炳輝想自首,他也彆想踏進宮門半步!”
公孫佳道:“朱翁翁、霍叔叔,如今政事堂就剩咱們仨了,咱們都是賀州老鄉。”
朱勳道:“害!這不挺好?”
公孫佳道:“不太好!恐怕真的會添人進來,您留點兒神。”
“憑什麼呀?”
霍雲蔚也說:“恐怕是得有京派的人進來。咱們是陛下的自己人,陛下也想全天下的人都變成他的‘自己人’不是?”
朱勳道:“好容易舒服了兩天!知道了!你們去吧,搶在京派進來之前,咱們乾件大事,要乾得漂漂亮亮的!才好叫新人知道,誰才是說話的人!我就看京派裡沒有能及得上司徒的嘛!去吧去吧!”
公孫佳就直奔司徒府探消息,霍雲蔚則去安排後續。
到得司徒府,趙司徒已是清醒的時候少、昏睡的時候多了。趙儉將公孫佳迎進府裡,低聲道:“阿翁快不行了,與阿爹他們說了一陣兒話,快些跟我來!”
公孫佳到了趙司徒跟前,趙司徒被喚醒,看到是她來,眼睛裡又閃出些亮光來。公孫佳上前握住他的手,說:“您躺好,彆用力。我跟您說,回去之後我們就請旨了,燕王舊屬已經安排好了。陛下已準許。還有嚴格參紀宸的事,請旨後,陛下說,‘政事堂會同三法司,快些將事情辦完’。”
趙司徒聽得認真,吃力地說:“很好。不要為我耽誤了。”
公孫佳道:“我不能總躲在您的身後呀。”
趙司徒道:“出手了就不要留手,你要對付的,不是好人。”
“是!”